第一章
有她那点可怜的助学金……哼!他冷笑一声,喷出的气息带着腐臭的烟味,想让你闺女大学念不成,卷铺盖滚回来嫁人你就继续作!往死里作!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那威胁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一点点收紧。肺里的憋闷感骤然加剧,我弓着腰,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咳得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我扶着冰冷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破锣般的杂音。
咳声渐歇,我慢慢直起身。夕阳的余晖穿过破败的屋顶,斜斜地打在胡同口,照亮了空气中翻飞的尘埃。我抬起头,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像暴风雨过后死寂的海面。我看着老支书那张因惊疑不定而微微扭曲的老脸,慢慢地,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我的手指很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仿佛掏出的不是一份判决,而是一封久违的家书。我将那张纸缓缓展开,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上面的字迹。然后,把它平举起来,正对着老支书那双浑浊、此刻却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纸张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脆弱,上面印着县人民医院那枚鲜红的、象征着权威的印章。诊断结论那一栏,几行冰冷的黑色铅字清晰得刺眼:左肺下叶占位性病变……考虑恶性肿瘤可能性大……晚期……
胡同里死一般的寂静。连风都停了。只有远处不知谁家老母鸡下蛋后咯咯哒的叫声,显得异常刺耳。
老支书王福根脸上的凶戾、威胁,瞬间冻结了。他死死盯着那张纸,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他布满老人斑的手,那只刚才还如同铁钳般攥着我胳膊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那张薄薄的纸片有千钧之重。他浑浊的眼珠里,那深不见底的算计和阴冷,第一次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恐惧所取代。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用女儿前程就能轻易威胁住的窝囊男人。
我看着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极疲惫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得意,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彻底挣脱枷锁后的空旷和解脱。我的声音不高,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凝固的死寂:
福根叔,我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着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我……活不久了。
肺腑间那股熟悉的灼痛又隐隐泛起,我轻轻吸了口气,压下那翻涌的不适,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小娟……她大了。她爹没本事,窝囊了一辈子。可临了临了,就剩这把骨头了,总得……给她留点干净的东西。
我捏着诊断书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张薄薄的纸片,此刻成了我唯一的盾牌,也是刺向这团混沌的唯一利刃。一个理字,一个公道。别的,我什么都……不怕了。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砸在胡同里堆积的尘土上,仿佛溅起了无形的涟漪。
老支书像是被那轻飘飘的话语烫到了,猛地后退了一小步,佝偻的脊背撞在身后堆放的破箩筐上,发出哗啦一声轻响。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在昏暗中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刻毒的话来重新找回掌控感,可最终,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模糊的、意义不明的咕哝。他不再看我,或者说不敢再看我,浑浊的目光慌乱地扫过那张刺目的诊断书,又飞快地移开,最终死死盯住自己沾满泥巴的鞋尖,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佝偻的躯壳在微微发颤。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深潭的水。然后,我小心地将诊断书折好,重新放回贴胸的口袋,那里离心脏最近。转过身,不再理会身后那团凝固的阴影,一步一步,拖着沉重却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