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姑娘!一个负责焚烧的管事满脸烟灰,惊慌地跑来,东角门那边几个婆子……她们不肯蒙面!说……说憋气!晦气!
沈清璃眼神一冷,没有丝毫犹豫:拿下!按王爷令,杖毙!尸体立刻焚烧!就在东角门外行刑!让所有人都看着!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很快,东角门外传来凄厉的惨叫和沉闷的杖击声,随即是人群压抑的惊呼和抽泣。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焚烧垃圾的焦糊味,令人作呕。
沈清璃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巡视。她知道,非常时期,必须用重典!仁慈,只会让所有人一起陪葬。她背负不起这样的罪孽。
她的身影穿梭在混乱而有序的王府各处。在弥漫着恶臭和绝望呻吟的隔离区外,冷静地指导太医调整药方,甚至不顾劝阻,亲自隔着门缝观察重症者的舌苔和眼底;在临时搭建的灭鼠灭蚤队伍前,亲自示范用沸水浇烫墙角缝隙;在分发预防汤药的长队旁,严厉喝止试图插队或抱怨药苦的仆役……
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精准地指挥着王府这架庞大的机器,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角力。她的命令简洁、高效,甚至有些冷酷。质疑的声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服从,以及……在绝望深处,悄然滋生的一丝微弱希望。
然而,死亡并未停止。隔离的废院里,每日都有新的尸体被白布裹着抬出,投入熊熊的焚化炉。王府上空,日夜笼罩着焚烧尸体的黑烟和刺鼻的焦臭味。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夜深人静时,沈清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个临时拨给她、靠近药棚的小院。她卸下蒙面的布巾,露出苍白憔悴的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她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就着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换药。手腕的伤在连日操劳下,愈合缓慢,甚至有些红肿。她咬着牙,用烈酒擦拭,重新敷上药粉。
身体和精神都已濒临极限。死亡的阴影,巨大的压力,时刻悬在头顶的利剑,还有对鼠疫本身的恐惧……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沈清璃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院门口响起。
沈清璃猛地抬头,心脏骤停了一瞬。只见萧彻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阴影处,高大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依旧穿着玄色锦袍,只是衣袍下摆沾染了些许灰尘,显然也是刚从某个地方巡视回来。他脸上没有蒙布巾,只是站在上风处,隔着一段距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月光下如同寒星,正沉沉地看着她,看着她手腕上重新包扎过的伤处,看着她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脆弱。
沈清璃下意识地想站起来行礼,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脱力感击中,身体晃了一下,手撑住了冰冷的石阶才勉强稳住。
萧彻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空气仿佛凝固了。晚风吹过,带来远处焚烧炉的焦糊味和隐约的哭泣声。
过了许久,久到沈清璃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那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穿透夜的寂静,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你,要什么
不是质问,不是试探,而是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做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你想要的,是什么
沈清璃微微一怔。疲惫到近乎麻木的大脑,因为这直白的问题而瞬间清醒。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在夜色中依旧锐利、此刻却似乎沉淀了些许复杂情绪的眼睛。
月光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两个字:
自由。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院落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