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法遏制。我冲出校门,跳上开往医院的公交车。车厢里闷热拥挤,汗水顺着额角滑落,通知书在怀里被捂得滚烫。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一下下撞击着肋骨。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快点!再快点!快点见到他!
公交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在炽热的街道上缓慢爬行。每一站停靠,每一次红灯,都像在凌迟我的神经。终于,熟悉的医院大楼出现在视野里。车子还没停稳,我就从后门跳了下去,踉跄了一下,顾不上站稳,拔腿就往血液科的住院大楼狂奔。
午后的住院部走廊异常安静,只有我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我气喘吁吁地冲到那间熟悉的病房门口,手心里全是汗,几乎握不住那个文件袋。
门虚掩着。我猛地推开!
病房里,窗帘拉上了一半,光线有些昏暗。许知言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被子。他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枯槁,脸颊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皮肤薄得像一层纸,透出底下青色的血管。头发几乎掉光了,稀疏的几绺贴在头皮上。他闭着眼睛,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瘦得脱了形,像一具蒙着皮的骨架。
床边,许妈妈低着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手里攥着一条湿透的手帕。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旁边,面色凝重,正低声对她说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
我的闯入打破了这片死寂。许妈妈抬起红肿的泪眼,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涌上更深的悲痛,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许知言……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病床上的人,似乎被我的声音惊动了。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像濒死的蝴蝶在挣扎。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像被水洗过的琥珀,此刻却浑浊不堪,布满了血丝,眼窝深陷,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毫无焦距地在空中游移了几秒,最终,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他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很久,像是在努力辨认着什么。那片混沌的灰翳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如同沉入深海的星子,拼尽全力想要冲破黑暗。
然后,奇迹般地,那浑浊的眼底,竟真的亮起了一小簇微弱的光。那光芒极其黯淡,像风中残烛最后的火苗,却带着一种惊人的、近乎回光返照的清明和专注。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我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扑到床边,俯下身去听。
……林……晚……他艰难地吐出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音节都耗尽力气。
我用力点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是我!许知言,是我!你看……我慌乱地举起那个被汗水浸湿的牛皮纸文件袋,急切地想抽出里面的通知书,我考上了!省美院!录取通知书!你看啊!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也没有看我手里的东西。他那双亮起微光的眼睛,吃力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目光艰难地投向拉着半幅窗帘的窗户。窗外,是盛夏午后浓得化不开的、满目苍翠的绿意。高大的梧桐树叶在烈日下反射着油亮的光。
他望着那片浓绿,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渺茫的期盼。干裂的嘴唇又动了动,这一次,声音更轻,更飘忽,像随时会散在空气里:
……今年……樱花……
他停住了,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极其微弱地接上最后几个字:
……开了吗
樱花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六月的盛夏,南城的樱花早已凋零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