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儿子孙卫东生前的手机号。十几年了,这个号码早已是空号,成了通讯公司回收再利用的一串数字。但孙建国一直没删,也永远不会删。这是他唯一能联系儿子的方式,是他痛苦无法排解时的最后慰藉。
听筒里,预料之中地传来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这声音,在狂风暴雨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残忍。
孙建国却像没听见一样。他死死攥着手机,枯瘦的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他佝偻着背,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儿子近一点,再近一点。浑浊的眼泪混着额头的冷汗,顺着沟壑纵横的老脸不断滚落,滴在冰冷的手机外壳上。
卫东……爸……爸对不起你啊……
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终于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字句,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爸……爸把你……把你用命换来的……脸面……都……都丢尽了……
窗外的风雨声更大了,如同鬼哭狼嚎。
爸……爸就是个……老糊涂……老混蛋啊……
他哽咽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你……你那么……那么看重的事……爸……爸却……却把它……砸了……
壮壮……壮壮他……在学校……被人笑……都怪我……都怪我……
老人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仿佛要将积压了十几年的痛苦、悔恨,还有刚刚爆发出来的、对自己行为滔天的懊悔,一股脑地倾泻给电话那头永远沉默的儿子。黑暗和风雨吞噬了他的声音,只有那冰冷的空号提示音,像一把钝刀,持续不断地、残忍地凌迟着他早已破碎的心。
爸……爸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最后,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对着那空洞的忙音,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
电话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孙建国瘫在藤椅里,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声的泪流。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风雨的咆哮似乎减弱了一些,但雨势依旧滂沱。就在这风雨声的间隙里,一阵急促而模糊的、夹杂着金属碰撞和呼喊的人声,隐约穿透雨幕,从楼下垃圾站的方向传了上来!
垃圾站
孙建国布满血丝、空洞失焦的眼睛,猛地动了一下。那地方……白天刚被他砸烂了一个桶……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不安和一丝微弱责任感的东西,像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心头。他挣扎着,用尽力气从藤椅里撑起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挪,踉踉跄跄地走到被雨水打得一片模糊的阳台窗前。
借着远处路灯在狂风暴雨中顽强透出的、昏黄摇曳的光晕,他勉强看清了楼下垃圾站的情形。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白天刚被他砸烂的那个绿色厨余桶破口还在,此刻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下,整个垃圾站的顶棚似乎不堪重负,发生了严重的倾斜和部分坍塌!断裂的金属支架扭曲着,碎裂的塑料顶板被风卷得七零八落。更糟糕的是,旁边堆放着的、装满其他垃圾的灰色大桶,被狂风吹倒了好几个!五颜六色的垃圾袋、各种废弃物被狂风卷起,抛洒得到处都是,在浑浊的泥水里翻滚、浸泡!雨水裹挟着污物,形成浑浊的溪流,向低洼处肆意蔓延。
而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几个穿着雨衣的身影正冒着倾盆大雨,艰难地抢救着!他们试图扶起倒下的垃圾桶,把被吹散的垃圾袋拢到一起,尤其是那些被污水泥水浸泡的、代表着不同分类的垃圾。其中一个小个子身影格外显眼,她似乎没有穿雨衣,只裹着一件单薄的一次性透明雨披,早已被雨水打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