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笑脸,在泛黄脆弱、承载着无尽苦难的纸页上,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震撼人心!它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瞬间照亮了父亲那被误解冰封的一生!
父亲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无比珍视地摩挲着纸片上那个稚嫩的笑脸,仿佛在抚摸一个失散多年、终于找回的孩子。他的声音低哑、破碎,如同被砂轮反复打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了半生的血泪:冬生这孩子……当年……他爹妈……觉得欠了我一条命的情,几辈子也还不清,怕被戳脊梁骨,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就……就带着他,连夜卷了铺盖,像逃难一样,躲得远远的……躲进了这大山褶子里……
父亲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泪在深陷的眼窝里积蓄、打转,可冬生……他没忘啊……他刻在骨头里了……刻在魂儿里了……
后来他翅膀硬了点,一个人……像头倔驴,跑到城里……下最黑的矿,扛最重的包,睡最冷的桥洞……就为了……拼命攒那几个血汗钱……
父亲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滚落,砸在手中那张薄如蝉翼、却重如千钧的纸片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如同血迹般的水渍,模糊了墨迹,也像滚烫的岩浆,瞬间融化和冲垮了我心中冻结了二十年的、名为误解与怨怼的、自以为是的冰山!
他……他托了不知多少人,像大海捞针一样……才……才打听到我的下落……
父亲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他把自己攒了好几年、原本准备娶媳妇、厚厚一沓、还带着汗味的钱……硬是、死命地塞给我……说……说是还债……还当年的学费和……和这条腿……
父亲抬起泪光模糊的眼,望向竹椅上那个枯槁如朽木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惜和一种近乎父亲般的慈爱,我怎么能要那是他的命根子啊!我死活不要……
可他……他扑通一声跪下了啊!
抱着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爹……说张老师你不收下,我这辈子……死了都闭不上眼!心不安啊!
我……我拗不过他……心软了……
父亲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巨大的悲怆和悔恨,想着……帮他存着……等他娶媳妇时……再还他……风风光光地办……
可……可天不开眼啊……没过两年……
他在工地上……出了天大的祸事……从……从三层楼高的架子上……像片破叶子一样飘下来……命……是捡回来了……可……可人……
父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巨大的悲恸让他浑身颤抖,人……废了……瘫了……彻底废了……老板……卷了钱……跑了……
一分钱……棺材本都没拿到啊……
我……我找到他时……
父亲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那里面厚厚的债单,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陈旧而温润的微光,每一张都仿佛有了心跳。他……他就只剩……只剩这破院子……空得能跑马……和……和这个……他当命一样守着的……盒子了……
父亲的声音低下去,最终化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仿佛吐出了半生的郁结。
那些曾经在我眼中冰冷、刻板、代表市侩算计的名字和数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视网膜,烫伤了我的灵魂!
原来这账簿里密密麻麻的记录,从来不是冰冷的债务清单!它是父亲耗尽一生心血、用自己残损的血肉之躯和沉默的尊严,在绝望的深渊上默默铺设的渡桥!他沉默地将自己的脊梁碾碎成桥墩,弓起残损的身躯为桥身,默默承受着岁月的冲刷、世人的不解、甚至至亲的怨恨,只为让那些深陷泥沼、无力泅渡的孩子——包括我这个最不懂事、最伤他心的逆子——能踩着他用生命和尊严铺就的、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