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韦丛对着镜面描眉。青鸾纹螺子黛刚触到眉峰,镜中人影变了眉眼——弯如春水的眼尾、点着石榴红的唇珠,分明是崔双文的面容在她脸上绽放。铜镜边缘的九只鸾鸟集体转动瞳仁,第七只的眼窝咔嗒弹出血玛瑙,在烛火下泛着死人瞳孔般的幽光。
春杏!韦丛的指尖戳在镜面上,腕间玉镯磕得镜框发出蜂鸣,快瞧瞧这镜子……话未说完,镜面漫出血雾,像被人泼了碗刚凝结的人血。春杏凑近时,血雾中显出游园图景:
崔双文倚在元稹怀中,手指捻着片血桃,而元稹袖中滑落的,韦丛昨夜缝在寒衣里的淬毒银针。
夫人莫怕,是安神汤的药效……春杏捧着青瓷碗的手直打颤,碗底沉淀着半透明的胶状物。韦丛嗅着龙脑混桃胶的甜腻,想起这味道曾出现在崔双文送的合欢枕里——那枕头,就是元稹宿在西厢的第三晚,她亲手拆出七根淬毒银针的物件。
砰地打翻药碗,碎瓷片在青砖上溅成梅花状。韦丛盯着滚到脚边的金铃铛——铃铛表面刻着半阙《会真记》,她想起生产时,王婆子耳后贴着的血桃核,核上刻的替双文养儿,此刻随着铃铛轻响,在地面投出扭曲的光影。
取缠丝簪来。韦丛扯下鬓边银簪,簪头的并蒂莲纹硌得掌心发疼。旋开中空的簪管,泛黄的纸卷啪地掉在绣鞋边,展开是元稹手书的《女诫》,贞静二字被朱砂圈得渗进纸背,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元郎微之,墨迹浸过孔雀胆,在烛火下渐渐晕成鬼脸轮廓。
春杏的尖叫惊飞了梁上燕子。整排挂在衣架上的补丁官服无风自动,袖口的桃花纹渗出黑血,在糊着白纸的墙面上投出符咒般的光影。韦丛扯下床帐欲扑火,却见帐角绣着的并蒂莲,不知何时变成了崔双文的生辰八字,金线在火光中扭曲如活物,顺着帐杆往她咽喉爬来。
记住……韦丛将玉簪塞进春杏手上,指尖在侍女掌心画了道血符,待新夫人戴这簪时,用……用普救寺的桃枝蘸醋擦镜……话未说完,窗外的老桃树噼啪作响,三九天开出惨白的花,每片花瓣上都用银线绣着偿命二字,是她缝在寒衣补丁里的针脚。
寅时三刻,更鼓敲碎最后一丝夜色。韦丛的指尖滑落在九鸾镜上,镜面的血雾散尽,露出第七只鸾鸟空荡荡的眼窝
——那里本该嵌着的血玛瑙,此刻躺在她掌心,染着的血渍,恰好拼成双文二字。
三年后,长安朱雀街的元府张灯结彩。元稹续弦的裴淑小姐对镜戴簪,鎏金匣里的缠丝簪泛着冷光。她刚将簪头插入云鬓,烛火突然明灭三次,铜镜里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穿月白裙的女子握着她的手梳头,鬓边别着血桃;
穿石榴红裙的女子往她发髻插桃花,腕间玉镯刻着元稹二字。
小姐快看!侍女的惊叫让裴淑回过神。妆台上,簪头的孔雀石在渗出幽蓝液体,在黄杨木面上凝成双字,那是崔双文名字的起笔。她下意识转过身,却见元稹手中的合卺杯当啷落地,葡萄酒在青砖上蜿蜒成诗:
薄幸郎心比石坚,遗簪犹带血珠鲜。
郎君……裴淑的话音未落,梁上坠下片血桃核,不偏不倚嵌进薄幸二字中间。桃核裂开的声响里,元稹盯着妻子鬓边的缠丝簪,想起韦丛临终前,春杏转交的锦囊里,除了玉簪,还有片刻着双文的九鸾镜碎片——此刻,那碎片藏在簪头的孔雀石下,随着裴淑的动作,在镜中映出崔双文腐烂的唇角。
更漏声中,裴淑摸到簪尾的凸起。拆开细瞧,里面藏着半片佛珠,刻着元稹二字,边缘还带着齿痕——当年韦丛生产时,婴孩掌心嵌着的那粒。佛珠遇热显形,细小的血字在烛光下浮动:
簪中藏针,针上有血,血里含咒,咒锁薄幸。
砰地一声,妆台上的九鸾镜炸裂开来。裴淑看着镜中自己的脸,鬓边的缠丝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