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汉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座大山的重量。唉…造孽啊…你…你是回来奔丧的吧你妹妹来娣…还有你爹、你后妈…还有你奶奶…都没了…
虽然早有预料,亲耳听到都没了三个字,张扬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老汉的嘴,生怕漏掉一个字。
老汉被她眼中的悲怆和急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作孽啊…听说是你爹…想把来娣那丫头…卖给后山赵家那个傻儿子…礼钱都收了…你后妈李秀芬…死活不肯…两人就干起仗来了…打红了眼…你爹那暴脾气…失手…失手就把来娣那孩子…老汉说不下去了,浑浊的老眼里也浮起一丝不忍,摇了摇头,…给打…打没了…
失手打没了…张扬眼前一黑,仿佛看到妹妹小小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摔在地上,那双总是亮晶晶看着她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彩。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失声痛哭。
后来呢她哑着嗓子追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后来唉…老汉又重重叹了口气,你后妈…李秀芬…当时就疯了似的…哭嚎得整个村子都听见…谁劝也不听…把自己关在屋里…再后来…就听说…第二天…你爹,你奶奶,还有她自己…都没气了…都说是…喝了药…
老汉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他摇着头,不再看张扬,目光转向窗外连绵的山,仿佛那山也压得他喘不过气。
疯子呢张扬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得厉害,村里…以前那个…疯子呢
疯子老汉愣了一下,皱着眉努力回想,哦…你说那个老疯子啊早没了!就在你跑掉后没几天…听说是掉进后山那个黑龙潭里淹死的…捞上来人都泡发了…唉,也是个苦命的…
淹死了…黑龙潭…张扬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潭底。
那个教她写字、给她名字、嘶吼着要救淑琴的人,最终也没能逃出这片吃人的土地。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灼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6.
破败归途
大巴车终于在一个简陋的、尘土飞扬的站台停下。
车门打开,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柴火灰烬和山野草木的浓重乡土气息扑面而来。张扬提着简单的行李,脚步虚浮地走下车。
站台上几个等车的村民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和疏离,像在围观一个异类,一个从外面世界闯回来的、不祥的游魂。
她挺直了背脊,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记忆中那条通往家的、布满碎石和牛粪的土路。
老屋静得可怕。
低矮的院墙塌了一角,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房屋轮廓。
院门歪斜地敞开着,门槛上落满了灰。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母鸡在角落里刨食,发出单调的咯咯声,更衬得死寂一片。
村支书,一个五十多岁、面色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的男人,早已等在院中。
他脚边放着一只落满灰尘的、瘪瘪的蛇皮袋,里面似乎是些散乱的衣物。
张扬他迎了上来,脸上堆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尴尬和公式化的表情,回来了唉…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场面话,大致交代了情况:李秀芬毒杀了张富贵和老张婆子,自己也服毒自尽。尸体已经草草下葬,就在后山张家的坟地边上。至于来娣,因为年纪太小,又没正式嫁人,按村里规矩,是不能进祖坟的,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连坟头都没起。
喏,这是…算是遗物吧。村支书指了指地上的蛇皮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