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门前,门牌已经褪色,门把手上缠着几圈红绳
——
是顾柏的习惯,说
红绳能驱邪。晾衣绳上挂着他的灰色卫衣,袖口磨出的毛边让她想起去年冬天,他穿着这件衣服替她暖手,笑说:我们依依的手像冰块,得用顾先生牌暖炉才行。
敲门无人应答,她蹲下身,指尖在第三块地砖的缝隙里摸索,果然触到了冰凉的钥匙
——
和他们家藏钥匙的方式分毫不差。推开门的瞬间,中药的苦味扑面而来,客厅的桌子上摆着煎药的砂锅,锅底还结着褐色的药垢。床头柜上的药瓶标签刺痛双眼:替吉奥胶囊,用于治疗晚期胃癌。
床头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她的照片,每张背面都有日期和小字:2023.5.20,依依在实验室成功提取到基因样本,笑得像个小疯子。2024.8.15,和依依在海边堆沙堡,她把沙子灌进我衣领,还说‘这是给顾先生的独家按摩’。
最后一张是她睡着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旁边的钢笔字洇着水痕:依依,对不起,最后还是成了你的负担。
眼泪砸在照片上,模糊了顾柏的字迹。她想起最近半年,他总在她睡着后偷偷摸她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每次她提起体检,他就顾左右而言他,说
年轻人不用体检,浪费钱;甚至连做爱时都格外温柔,像在反复确认她的存在,结束后总要把她搂进怀里,听着她的心跳才能入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方浩发来的定位,附了句:他今天做
CT,医生说……
情况不好。
肿瘤医院的走廊依旧人来人往,顾柏坐在长椅上,头靠在墙上,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他瘦得惊人,曾经合身的风衣空荡荡地挂在肩上,手腕比她的还要细。
顾柏。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他猛地抬头,手中的
CT
报告滑落在地。三个月未见,他的鬓角竟添了几根白发,胡茬青黑地爬满下颌,唯有眼睛还是那样,像装着他们所有的回忆,此刻却碎成了万千光斑。你……
怎么来了
他想站起来,膝盖却撞在长椅扶手上,发出闷响。
白依扑过去搀住他,触到他肩胛骨硌人的棱角,突然想起大学时他为了给她买生日蛋糕,在寒风里做了三天兼职,回来时发烧到
39
度,却还笑着说:没关系,看到依依的笑脸,病就好了一半。
此刻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比记忆中凉很多,像块被阳光晒暖的石头,正在慢慢冷却。
方浩不知何时站在旁边,手里捏着顾柏的
CT
报告,指节泛白:我早说过,别把她当温室里的花,她比你想象的坚强。
他转身时,白依看见他抹了把眼睛,领带还是歪的,和小时候替她打跑欺负她的男生时一样。
病房的暖气开得太足,顾柏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光影在视网膜上晕成模糊的圈。白依正和主治医生说话,声音轻却坚定:止痛泵用最好的,营养针剂也别停,我们……
想带他去北海道。
医生点头时,她转身对他笑,眼角却泛着水光,像沾着晨露的向日葵。
明天我们去买羽绒服吧。
她坐在床边,削苹果的动作依旧利落,果皮连成细长的线,你说过北海道的冬天有齐腰深的雪,我们要穿红色和蓝色的情侣款,这样在雪地里拍照才好看。
苹果的甜香混着病房的消毒水味,他咬下一口,汁水在舌尖漫开,是她特意挑的红富士,因为他说过
依依买的苹果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