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截没燃尽的烟头,是他常抽的大前门。我蹲下去摸,余温烫得指尖发疼。
第二天全医院都知道机械厂许工程师在急诊室救人的事。中午食堂打饭时,内科王主任特意凑过来:小祁啊,听说你前夫昨晚...
王主任。我打断他,三床的化验单麻烦您看看。
端着饭盒回科室时,听见小护士们在议论:许工程师又来了!在花坛那儿站俩小时了!
窗外蝉鸣震耳欲聋。我掀开窗帘一角,看见许淮舟站在烈日下,手里还是那个网兜。有护士经过时,他立刻背过身去,活像做地下工作的。
下班时暴雨突至。我站在走廊里看他在雨里淋成落汤鸡,终于撑伞走过去。
你不要命了我把他拽到屋檐下。他头发滴着水,却把网兜护在怀里:蛋糕没淋着...
许淮舟!我声音发抖,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嘴唇冻得发白:祁愿,你那天问林嘉月...是不是还在意...
雨幕把世界隔成模糊的色块。我看着他颤抖的睫毛,突然发现他左肩比右肩低——是常年伏案画图落下的毛病。以前我总半夜给他揉肩膀,他就在图纸背面写打油诗:家有贤妻揉筋骨,不羡鸳鸯不羡仙。
你回去吧。我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衣角。
我学会熬红糖姜茶了。他声音轻得像雨丝,你...你下次来例假...
我猛地甩开他:我们已经离婚了!伞掉在地上,雨水顺着发梢往眼睛里流,你以前从来没有都说爱我,现在做这些给谁看
他站在原地,雨水在脚下汇成小洼。远处传来放广播的声音:下面播送机械厂通知,请许淮舟工程师速回厂区...
快走吧。我捡起伞塞给他,别耽误工作。
他忽然把网兜挂在我手上,扭头冲进雨里。我打开油纸包,里面除了鸡蛋糕,还有本巴掌大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去年我生日那天的记录:祁愿说想吃西瓜,跑遍城南没买到。用车间边角料做了个铁皮风扇,她夜里睡得香。
我抱着笔记本滑坐在雨地里。每一页都记着我说过的话,连食堂芹菜太老这种废话都有。最后夹着我们的结婚证,内页有行新添的小字:祁愿同志,我嘴笨,但爱你这件事,从1970年立夏到今天,没停过。
1975年6月3日,星期二,闷热。
我正在门诊给病人看诊,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护士小王慌慌张张推门进来:祁医生,机械厂爆炸了,重伤员马上送到!
我手里的听诊器啪地掉在桌上。机械厂——许淮舟工作的机械厂。
急诊室瞬间乱成一团。我套上白大褂往处置室跑,迎面撞上担架员抬着个血肉模糊的工人冲进来。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焦糊味直冲鼻腔。
许工程师呢我抓住一个满身黑灰的工人问。
许工他...工人声音发抖,为了救学徒小张,被炸飞的铁片...
我还没听完就冲向了手术室。走廊上横七竖八躺着伤员,呻吟声此起彼伏。推开手术室的门,护士们已经在准备器械,金属托盘碰撞声刺耳得很。
准备全麻,立刻消毒。我声音出奇地稳,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特别刺鼻,熏得我眼睛发酸。
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撞开。担架上的许淮舟脸色惨白,左胸插着一块巴掌大的铁片,鲜血已经浸透了整件工装。他的右手还紧紧攥着什么,指节都泛白了。
血压6040!护士惊呼。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无影灯下,许淮舟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只是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祁医生...麻醉师犹豫地看着我,要不换李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