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沐阳的母亲鬓角已经霜白,手里却还提着儿子小时候最爱的芝麻糖。
沐阳。她没看秋迟,你爸爸都跟我说了。
空气突然凝固了。秋迟看见沐阳的指尖开始发抖,监测仪上的心率线剧烈起伏。他下意识去按呼叫铃,却被沈教授拦住。情绪波动会加重症状。男人冷静地说,请你先出去。
走廊长椅上的凉意渗进骨髓。秋迟数着墙上的电子钟,秒针走过四圈半时,病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冲进去时,沐阳母亲正把相框往包里塞——那是他们去年在戈达德中心的合影,玻璃已经裂成蛛网。
阿姨……
别叫我阿姨。女人声音发抖,沐阳十二岁那年发烧到40度,嘴里喊的都是你的名字。我当时就该知道……
妈!沐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秋迟想去扶他,却被沈教授一把推开。医护人员冲进来时,他只能站在角落,看着沐阳在父母中间蜷成一团,像片被风雨撕扯的竹叶。
三天后,秋迟在ICU外见到了阿婆。老人穿着深蓝棉袄,白发挽成小小的髻,手里攥着串佛珠。木子。她唤着秋迟的小名,掌心有梅子酒的味道,阿水怎么样了
玻璃墙内,沐阳身上插满管线,像艘被系住的船。秋迟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想起十二岁那年他们偷划村长家的渔船,沐阳也是这样苍白,因为晕船吐得发抖却还对他笑。
医生说……秋迟的声音裂成碎片,脑部病灶扩大了。
阿婆的佛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老人望向病房另一侧——沈教授正在查看脑部CT,沐阳母亲低头削着苹果,果皮断断续续地垂落。他爸妈还是不同意
秋迟摇摇头。三天前那场争吵后,沈教授给了他两份文件:一份是沐阳的基因检测报告,用红笔圈出的预期生存期像道狰狞的伤口;另一份是约翰霍普金斯的研究协议,最后一页需要家属签字。
阿婆。秋迟突然跪下,您能不能……
佛珠停在老人掌心。她苍老的手抚过秋迟的发顶,像多年前抚摸那两个在竹棚躲雨的孩子。起来。她轻声说,我去跟沈家说。
阿婆走进医生办公室时,秋迟看见沐阳母亲手里的苹果掉在了地上。老人们交谈的声音很低,偶尔飘出零散的词句:孩子苦啊...沈教授突然提高了声音:这种病态关系有什么好祝福的!
玻璃的反光里,秋迟看见自己眼下青黑的阴影。他摸出手机,相册最新一张是沐阳上周在病床上画的——歪歪扭扭的火箭,箭身上写着东风四号。当时沐阳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笔,却坚持画完了尾焰,说这是他们将来要一起造的飞船。
办公室门开了。阿婆走出来时,佛珠散了一地,木珠子滚得到处都是。秋迟慌忙去捡,却听见老人说:他们同意了。
沈教授站在门口,白大褂像堵融化的雪墙。三年。他声音干涩,如果实验治疗有效,沐阳能活过三年……话没说完就转身回了办公室。
沐阳母亲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蹲下身帮秋迟捡佛珠,涂着丹蔻的指甲在发抖。沐阳十四岁那年。她突然说,用树枝在院子里画了整片星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给木子看的。一颗佛珠从她指间滚落,那时候我就该明白……
ICU的探视铃响了。秋迟穿戴好防护装备,在沐阳母亲复杂的目光中推开了病房门。沐阳在镇静剂作用下睡得很沉,睫毛在氧气面罩上投下细小的阴影。秋迟小心地避开管线,将额头贴上他冰凉的太阳穴。
你爸妈同意了。他轻声说,阿婆很厉害,气得你爸摔了茶杯。
监测仪上的波纹平稳地起伏。秋迟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重新打磨过的钛合金戒指——内侧刻着新的日期和永航二字。他轻轻套在沐阳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