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性命的凶光:……明白!表姑娘!小的……明白!小的懂规矩!您就放心吧!
那声音嘶哑而卑亢。
滚吧!柳霜儿嫌恶地挥手,像是驱赶一条沾满泥污的癞皮狗。
李四如蒙大赦,揣好银子,又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的浓重夜色里。
而此刻,那扇属于谢清漪的、正对东面的破旧窗棂之后。
屋内没有点灯。
清冷的月光,穿过窗棂的缝隙,吝啬地洒落一束惨白的细光,恰好照亮了窗边几案上随意放着的一样小物件。
那是一支女子绾发用的素银簪子。
簪身做工精细,应是早年所制,只是不知曾经历过怎样的劫难,簪头几处有明显的灼烧痕迹,银饰边缘被高温熔得微微变形卷曲,一部分失去了光泽,变得焦黑晦暗。
它静静地躺在清冷的月光里,焦黑之处吸收着黑暗,残留的银芒反射着冷光,沉默地诉说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谢清漪修长的手指无声地伸出月光的阴影,轻轻地、缓缓地抚摸过簪身上那丑陋焦黑的卷曲部分。
指尖的触感,冰冷而坚硬,带着永不磨灭的凹凸起伏。
月光勾勒着她倚在窗边暗影里的侧影。
她的眼神垂落在簪子上,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子里,此时没有任何虚弱的伪装,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
只有一种纯粹到了极致的冰寒与锐利。
如同锁定猎物踪迹、耐心蛰伏的鹰隼。
指尖在冰冷的焦痕上缓缓摩挲,那粗糙的触感仿佛勾起了灵魂深处的记忆,幻化出另一片焚身的烈焰与剧痛。
她的嘴角抿成一条没有丝毫弧度的线,唯有眼底那抹寒光,在黑暗中,幽冷地,无声地亮着。
像即将出鞘的刃,在月下泛着雪色。
白日的燥热如同黏稠的油膏,顽固地淤积在乌衣巷狭窄的陋巷深处。
风死了般一丝也无,灰扑扑的屋瓦和发黄的土墙贪婪地吸附着灼人的日光,直到夜色如墨般沉甸甸地压下来,那滚烫的余温仍未散去。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连墙角寻食的野狗都只是拖着尾巴,吐出猩红的舌头大口喘气。
夜渐深,巷尾那方破败院落更显死寂。谢清漪的东屋早早便熄了灯,纸窗紧闭,像一口深沉的古井。
只有院落角落里堆积的潮湿柴薪,在沉闷的空气里无声散发着一股腐朽阴湿的气息,其中几堆似乎新近被人松动过,露出些隐秘的缝隙。
更深漏尽。几片破败的云翳缓慢移过惨淡的月轮,月光变得更加稀薄,只在泥地上投下些稀碎游移的影。
一道瘦小的黑影,像湿滑的泥鳅,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院落东墙根的柴薪堆。
李四那双因常年做粗活而骨节变形的手,此时却异常灵活。
他屏着呼吸,极力控制着因紧张兴奋而急促的心跳,动作带着一种狠厉的麻利。
黑暗中,他熟练地将一只封口不甚严实的陶罐从柴缝深处拖了出来。
里面盛着小半罐粘稠刺鼻的液体——猛火油。
这催命的毒汁,在闷热的夜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令人眩晕的硫磺与硝石混合般的凶险气息。
他不敢点灯,全凭对这院子几日踩点的烂熟于心,摸索着东屋窗棂下方那道早已被蛀蚀、又被自己白日里悄然扩宽了几分的木缝。
冰冷的油液,在死寂的夜空中发出轻微的汩汩声,被他用一根削尖的细竹管小心翼翼地注入缝隙深处。
黏腻的黑色油液贪婪地渗入陈朽的木料,很快将靠东的半边窗框和墙角洇湿一大片浓重的黑印。
那浓烈刺鼻的气味,被无风的闷热牢牢锁在狭小的院落里,如同即将炸开的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