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弹劾宣武侯府、弹劾宁珩的奏疏,如雪片般飞进了紫宸殿,顷刻间便堆满了御史台和内廷转呈案的御案。
一道道朱砂批阅如染血的利刃,带着天子隐而不发的雷霆之怒。
宣武侯世子宁珩,骄奢淫逸,不修私德!
府中豢养不明外女,伪充近亲,秽乱内帷,已属家门大丑!
更甚者!其中一道言辞尤为峻急的奏疏,被通政使司以八百里加急的规制造就,字字句句都带着诛心的寒意,在沉凝的大殿上被尖声宣读:据查,去年冬月初七至三十,正值先帝龙驭宾天、举国服丧哀戚之际!
彼时宣武侯世子宁珩,竟与其府中充作表亲之无名女子柳氏,于国丧期内,行苟且失贞之秽事!此乃大不敬!此乃悖逆人伦!罪同欺君!
此等狂悖不孝、罔顾人伦纲常、藐视皇恩祖制之徒,竟承侯府世子之位其父宣武侯,管教不严,其罪难辞!其祖宁府,门风败坏至此,何堪世受天恩!
伏乞陛下圣裁,削其世子之位,严惩不贷,以儆效尤!更应深究宣武侯府上下,是否有纵容、包庇之罪!
整个金殿之上,落针可闻。
不敬先皇!国丧期内通奸!
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重逾万钧,足以将煊赫百年的勋贵门第彻底打入泥沼!别说削爵除族,便是抄家流放,也属寻常!
消息如同淬毒的冰箭,迅疾无比地传回宣武侯府。那巍峨的朱门,一夜之间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透出大厦将倾的腐朽气息。
族中几个得力的族老被连夜召回,面色肃杀地进了老夫人的松鹤堂。
压抑的死寂蔓延着,如同无声的鞭子抽打每一个人的神经。
老夫人,再犹豫,便是阖族倾覆,玉石俱焚啊!
三房老太爷老泪纵横,声音发颤。
嫡系独脉,已成死局!此等滔天之祸,非壮士断腕,不能保全!
二房老爷眼含热泪,语含哽咽,那热泪究竟是悲悯还是恐惧,已无人细究。
家门之重,岂能系于一人难道要拉上所有人为那逆子陪葬
强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寒意。
谢清漪又一次抱病踏入了老夫人松鹤堂外间的次厅。
她似乎比前几日更瘦了些,宽大的银狐裘披风几乎罩不住那纤细的肩,脸色依旧苍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没有。
唯有一双眼睛,在廊下昏暗的烛火映衬下,清澈得惊人,透出一种不合时宜、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微微垂着眼,指尖轻轻划过温热的茶盏边缘,声音轻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内室每一个在沉重气氛下煎熬的人耳中:
祖母,诸位长辈……那柳氏……清漪病中恍惚,听闻其近日常呕吐,且……避讳服用汤药……
她说到这里,仿佛被巨大的不适堵住,停了下来,微微喘了口气,才艰难接上,字字句句却如同尖针:
此等大罪当前,若再被有心人查出……柳氏那腹中竟怀有……怀有国丧期内通奸的孽种……那才真是……万劫不复!宁家……再无转圜!
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叹息和无奈,落在这片死寂之中,不啻于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
内室刹那间落针可闻,随即便是几道压抑不住的低低倒抽冷气声!
怀有国丧期内的孽种!
这个可能,比之前所有的指控加起来都更加致命!证据一旦确凿,便是铁板钉钉的抄家灭族大罪!
先前所有想要再保全宁珩一丝血脉体面的犹豫,在此刻被这点燃烧的火星彻底烧成了灰烬!
宁老夫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