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现实中的社会主义” 1
在社会主义的革命斗争路上,莫斯科只是暂时的指挥中心,一旦时机成熟,其永久总部应该迁往柏林。同理,难怪1919年成立的世界革命参谋总部——共产国际——的工作语言,并不是俄语而是德语了。
但是形势急转直下,一时之间,看来无产阶级革命的唯一得胜地盘就只有苏俄一处了(不过苏联的共产党政权显然也不短命)。全球革命大业既不可期,眼下布尔什维克党人的努力目标自然只剩一件,那就是尽快将其落后贫穷的祖国改造成一个进步的经济社会。为完成这项使命,第一的任务便是打破迷信,扫除文盲,加快进行科技及工业的现代化革命。于是乎,一个由苏维埃制度出发的共产主义,基本上便成为一个改造落后国家的大业。如此全力集中,快速发展的经济建设手段,即使在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眼里,也颇有几分吸引力。当时,后者正陷于莫大的灾难,惶惶然寻找重振雄风之路,苏联对于西欧北美以外地区的问题而言,更有直接意义;因为苏俄落后的农业社会,正是这些国家的影子。苏联提出的经济发展方案——国家统筹、中央计划之下,超高速发展现代工业社会不可或缺的各项基础工业及基本建设——似乎正是针对其难症的良方。莫斯科的模式,不仅在本质上比底特律或曼彻斯特模式为佳(因为它正代表着反帝国主义的精神),事实上也更为合宜,尤其适合那些缺乏私有资本及大量私人企业的国家。于是“社会主义”从这个角度发挥,大大鼓舞了二战后许多才脱离殖民地位的新国家,其政府排斥共产主义之余,却拥抱社会主义(见第十二章)。加入社会主义阵营的各国,除捷克斯洛伐克、未来的东德,以及匈牙利(匈牙利的开发层次,较前二者稍低),一般属落后的农业经济,因此苏联这一张经济处方,看来也很合用。于是各国领导人物纷纷行动,真心实意,热情地投入这场经济建设的时代重任。同时,苏联的处方似乎也颇为有效——两战之间的年代,尤其在30年代,苏联经济增长之迅速,胜过日本以外的所有国家。而二战后的第一个15年间,“社会主义阵营”的增长速度,也远较西方为快。其势之盛,使得苏联赫鲁晓夫得意之余,以为只要自家增长曲线继续以同等比率上扬,社会主义生产领先资本主义之时,指日可待——甚至连英国首相麦克米伦,也不得不如此相信。回到50年代,持相同看法的人其实不止一位,很多人相信这种趋势不是没有可能。
有趣的是,遍寻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却从不见两位导师在任何一处,提及日后成为社会主义中心指导原则的“中央计划”,以及以重工业为第一优先的超高速工业发展。当然“计划”,在社会主义性质的经济制度里原属当然的内在属性,此事自不讳言。不过回到1917年前,当社会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以及其他各门各路英雄正忙着大斗资本主义之际,大家忙碌热烈已极,对于代之而起的经济制度究竟该采何种路线,根本无暇多顾。即使在十月革命之后,列宁自己虽然已经一脚踏进社会主义的深潭,却并不急于冒险深探,冒入那不可知的深处。只因紧接着内战烽起,形势骤然逆转,大势所趋之下,才促成1918年的全国工业国有化,以及接下来的“战时共产主义”(ar Communism),而布尔什维克政府才得以筹措资源,指挥成军,与反革命和外国势力进行一场生死决斗。凡是战时经济——连资本主义国家也不例外——必不可免国家的计划与控制联系在一起。事实上列宁的计划灵感,得自德国在1914-1918年间的战时经济榜样(不过我们也已看见,德国模式恐怕并不是当时这一类经济模式的最佳案例)。共产党的战时经济政策,自然在原则上便倾向公共财产及公共管理的手段,并废除市场及价格的经济机制。更何况一场全国性的战事骤来,在毫无准备之下,资本主义特征根本没有多大用处,完全不具备仓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