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是这样的恶魔,他的马蹄所过之处,生命如同草芥,手无寸铁的人们避之唯恐不及。
可同样是他,这个恶魔般的人物,这位帖木儿帝国的创立者,在接连不断的战争中,以宽广的胸怀收容了公主、我,还有阿依莱,对于我们,他慈爱、慷慨、大度。在他活着时,他尽一切所能庇佑我们,满足我们每一个微小的愿望。他既然是这样的人,我又怎能忘记和无视他的恩德?
所以我才说,我太过渺小,也不高尚,我不配评论帖木儿王。何况,从骨子里来讲我只是一个被公主惯坏的任性的女孩,即使我经历过一个多世纪的沧桑变化,我仍然是一个拒绝长大的女孩,我的一生都停留在初见公主的那一刻。我不是学者,也不是史家,没有足够的学识引经据典,论证帖木儿“好”,还是“不好”,还是好与不好兼而有之,我宁可只陈述事实。
巴布尔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看,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不过我不必问他。
我惬意地轻摇着躺椅,任凭凉爽的山风吹拂着我的脸颊和白发。
我用心灵感受着长生天对我的眷顾。是啊,若非长生天的眷顾,我又怎么可能按照公主的嘱托,活得像两个人那样长久?
我出生的时候,帖木儿帝国仿佛一轮朝阳从东方升起,我看到的是它的光芒四射和势不可当。当我垂垂老矣,帖木儿帝国也似乎随着我一起老去,即使最后一抹惨淡、混沌的光晕还能挣扎着穿过云朵,但毕竟没有一种力量可以阻止夕阳的沉落。
当然,太阳还会升起,在另一天和另一个时代。当太阳重新升起时,我的生命和灵魂早已化作帖木儿帝国的满天星光。
我没有伤感,也不觉得惋惜,一个国家的兴起和衰亡正如一个人的生死一样,看淡了就是那么一回事,生是幸运,死是解脱。
何况,我比任何人都不应该心怀抱怨,苍老如我,眼睛还可以看见童颜如花,耳朵还可以听到风吹落叶。另外,我一点都不糊涂,我的记忆如同帝国的一部词典,收录了太多的珍闻趣事,因此不论何时,你都能够从我这里找到需要的词条。此时,我欣慰正在翻阅我记忆的是个孩子,这个孩子身上有着帖木儿王的血脉,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够追随他六世祖的脚步成就一番伟业。
在帖木儿王的四个儿子当中,沙哈鲁算得上最长寿的一个。帖木儿王的长子只罕杰尔和次子奥美分别在回历七七八年(约1377年)和回历七九五(约1394年)殁于征服东察合台汗国和波斯的战场。在只罕杰尔去世的同一年,帖木儿王得到了沙哈鲁这个儿子。另外,比沙哈鲁年长十岁的米兰沙则在回历八一〇年(约1408年)逝于征伐阿哲儿拜展的途中。至于沙哈鲁,他在父亲去世后最终继承了王位,但他膝下六子,除了长子兀鲁伯,其他五个儿子无不先于他们的父王亡故。
兀鲁伯在沙哈鲁登基后接受父命,一直与父王分治帝国南北。他对父王忠孝两全,酷爱和平而不喜好战争。他一生都在致力于发展经济与文化,也比其他任何君主更加体恤百姓疾苦。可以说,兀鲁伯和他的父亲沙哈鲁在位时的四十二年,是帖木儿帝国最安定最富足的四十二年。当时,撒马尔罕和哈烈两地科技发达,人才济济,艺术创造推陈出新,文人学者各领风骚。如果不把西波斯脱离帝国的遗憾考虑在内,帝国可谓进入了真正的黄金时期。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兀鲁伯个人所具备的种种优点,都不能淡化他为数不多的缺点,相反,他身上所具备的最大优点,恰恰也是他最致命的缺点。
举个例子来说,兀鲁伯本性善良,为人谦厚,正因为善良和谦厚,导致他对儿女的纵容溺爱多于管教,最后,这种慈父之爱将他送入了坟墓。
残暴的剌迪夫弑父自立,遭到世人唾弃和诅咒,他的统治在内乱迭起中只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