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班主任》
意味的是,正是这种认识上的局限,使《班主任》恰到好处地契合了当时政治的需要,在中国文坛一炮打响,成为“新时期文学”的启幕之作。
1977年,中国文坛尚处在“文革”文学的巨大历史惯性中,这一切清楚地反映在《班主任》中。《班主任》虽然在主题意蕴上冲破了“文革”模式的束缚,但在艺术形式上仍是原来那一套。比如张老师的形象,基本是“高、大、全”的翻版,尽管作者写他外表“实在太平凡”、“中等身材,稍微有点发胖”,却是一个全知全能、真理在握的人,在作品不算短的篇幅中,作者没有留给这位36岁的壮年男子任何私人的生活空间。再比如,《班主任》的叙事基本上沿袭“文革”文学路线斗争的框架,张俊石老师接受小流氓宋宝琦的插班,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就像是在指挥一场战役,最后以张老师的胜利在望而告终。这种敌我对抗、我方必胜的叙述套路,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救救被‘四人帮’坑害了的孩子”的沉痛感和问题的深刻性。
时过境迁,《班主任》几乎褪尽颜色,唯有谢惠敏人物形象是例外。可以说,这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个最具深刻内涵的“典型人物”之一。刘再复高度评价这个艺术形象:“谢惠敏作为新时期文学的第一个典型,她的性格在‘左’倾教条主义的重压下扭曲、变形,灵魂的活力被窒息,这是值得悲哀的,这种扭曲和窒息发展到了她本身并不感到痛苦和苦闷的程度,这是第二重的悲哀;然而,当她反过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再去压抑扼杀另一个活生生的灵魂时,这就进入更深层的悲哀了。刘心武无意之中写出了一个深邃的灵魂时,唤醒和震动了或多或少有一些谢惠敏式的潜意识的整整一代人,引起他们深沉的共鸣、激动、反省。”(《他把爱推向每一片绿叶》,《读书》1985年第9期)许子东认为:《班主任》对宋宝琦和石红的描写,均未跳出“十七年文学”模式,唯独对谢惠敏的描写第一次划出“伤痕文学”与“十七年文学”界限,在初期的“伤痕文学”中,没有哪个形象能达到谢惠敏性格具有的艺术深度。他这样分析“谢惠敏性格”的实质:“仅仅是‘思想僵化’,‘中了四人帮的毒害而不自觉’吗?为了保护农民的庄稼因而不准同学带走一束麦子;对黄色书籍的警惕性很高以致把也‘错划’进去;艰苦朴素到了天热也不肯穿裙子的地步……所有这些谢惠敏式的行为,如果放在五十年代‘青春万岁’背景下或出现在六十年代中学生齐抄《雷锋日记》的时候,又会得到怎样的评价呢?——虽然对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挑战性刘心武当时还没有足够的重视,但形象本身的血肉感及细节把握的分寸感,事实上却已经为无数热烈追求政治进步的五六十年代的青年树立了一面反思的镜子,照出了他们成长道路上的某一侧面:谢惠敏的错误究竟是错听了‘四人帮’的话呢,还是错在不该只听别人的话而自己不思考?谢惠敏的悲剧究竟是工作不踏实革命不坚决为人不朴实呢,还是缺乏独立的人生意识,把自己思想乃至革命的权利都‘上缴’了进而一切听从别人的安排?”(《刘心武论》,《文艺理论研究》1987年第4期)
谢惠敏作为一个“典型形象”的诞生,颇具耐人寻味的戏剧性。刘心武写《班主任》,本意主要是为塑造歌颂张老师这个“抓纲治国”的英雄人物,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揭露“四人帮”给祖国下一代造成的“内伤”,由此写出了宋宝琦和谢惠敏两种不同类型的受害者。据刘心武自己介绍:宋宝琦这个人物形象在读者中产生共鸣,是他预先估计到的,而谢惠敏在读者中产生更大的共鸣,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对有人主动写信来承认自己在一定程度就是谢惠敏,这一点我事先估计不足。而事实上来信承认自己是谢惠敏的读者,竟比承认自己是宋宝琦的多几倍!”(《生活对创造者说:走这条路》,《文学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