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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鏡新記
思是把整個幽冥界都掀翻了,這時露出血

    污池,與亡人的牌位,由披麻帶孝的孝子跪下去匍匐在地,一口喝乾,把碗底翻

    轉朝天,那道士即用劍一擊而碎,把他母親的牌位搶給孝子抱走,當下滿堂舉起

    哀來。我小時乃至長大後見了破地獄總要流淚,這實在悲壯,而且叫人歡喜,因

    為那母親其實沒有罪,血污也不過是因為生男育女,正正堂堂的。

    地獄當然可以破,而且必定要用劍,這回中國的事即是反共要以民間起兵。

    但丁神曲裡的地獄,罪人推重石上峻坡,千年萬年也推不上,只見老是很吃力的

    頂住在那裡,中國民間則從來不信壞事情壞東西會長久,長久的只有是好的事情

    ,好的東西。

    (三)

    昔人的筆記小說裡有這樣一則,我講給愛玲聽過。是一武弁奉命去他鄉別縣

    投遞公文,宿夜店的人與他說樓上的房間有怪氣,但是他不怕。半夜裡果然一黑

    衣者進來,他與之格鬥,黑衣者大呼二斑,即又有一物衝來,格鬥聲益急,移時

    始寂。翌日一清早,店主見他下來,顏色悽慘,惟言樓上的房間勿開,等我幹了

    公事歸途再過此地,就草草而去。我纔講到這裡,愛玲已驚駭起來,但是仍舊聽

    我講下去。卻說過得半個月,那武弁果然又來,面上有喜色,像是了得一筆心事

    ,店主就同他到樓上,到得房門邊他忽撲地而滅。一看那房門卻是裡面閂著,打

    開了進去,只見武弁與二犬駢死在樓板上,壁上題句有悔憾。愛玲聽完了說道、

    「真可怕!先前我聽到說臉色悽慘,就曉得不對,真可怕!」

    我是從小母親即不許我作這樣的好勇鬥狠。我小時摸摸貓狗,不知如何激惱

    了它,就嗚的露出牙齒來,母親罵道、「牲徒臉上有毛的,你去惹它!」有一等

    人玩笑開不起,玩笑會當真,我鄉下說他是貓狗臉,翻臉就不認得人。我記得這

    句話,所以總小心。戰時我與日本將佐說話,必要折伏他,且也鬥過許多回,但

    我仍隨時防他當場一下子就翻臉。又後來共產黨請我去北京,也因怕他會忽然翻

    臉不認得人,所以纔給我走脫了。

    母親又戒我水火不留情,要我火燭小心,要我去深潭游水時小心。又走橋要

    走在中間,不可出邊出沿。我幾次因挨近四哥哥劈柴的斧頭下,及舂米時挨近臼

    杵,被一把拎開,還挨罵,我四哥更只是一掌把我打開去,我當即哭起來,母親

    卻道,該應!

    我十三四歲時,胡村大水,一溪滾滾黃浪都從我家台門裡穿過,水沒了半樓

    梯,只聽見牆倒,幸得急流挾帶來的沙石有兩尺高,埋住了柱腳,房子纔不被沖

    走。台門外大路上是一片汪洋,男男女女都披簑戴笠在救水,在撈被沖走的桌椅

    稻桶與牛羊雞鴨。我與弟弟在樓上,聽屋瓦上風雨搖撼,我竟非常高興,大聲唱

    起學堂歌來,這回我母親可真的氣惱了,罵道、「你還是人?還是牲徒?」

    饒是這樣,後來我看顯克微支的小說描寫羅馬皇帝放火燒羅馬城,及果戈理

    的小說裡十二世紀哥薩克人攻掠波蘭,殺人如剖瓜切菜,他們自己亦像剖瓜切菜

    的被殺,只覺是生命的大飛揚,當下我也雄糾糾起來。我且曾佩服過托爾斯泰著

    戰爭與和平裡的安特來,把他的Cynical當做高貴。戰時我偕池田初次到漢口,住

    在德明飯店,當晚空襲,地上高射砲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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