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头人哩!”
“翠翠,我心里常常想着你……”
“别说了。”李翠翠嘴唇翁动着,“俺怕听这话。”
“为什么?”
“俺都快当娃子的娘了。”
“我不嫌弃这一点。”
“俺自个儿嫌弃自个儿。”
“翠翠。”索泓一往前迈了半步,乍着胆子拉起了翠翠的一只手。他腋下夹着的板刷,“叭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翠翠眼睛顿时湿润了。她抑起头来,像仰望天上的一轮朗月那样,凝视着索泓一的脸。索泓一惊恐地向四周望望,周围苇叶婆娑,知了嘶鸣。他把李翠翠拉近了自己,用手抚摸了一下她头上那个青包,俯下头来用嘴亲吻着她的额头。
李翠翠哆嗦着身子低声哭了。在这短短瞬间,她平日的野气消失了,像孩子一样依偎在索泓一怀里,泪瓣儿无声地淌下眼边。索泓一吻着她的泪脸,吻着她的鼻窝,但当他和她的嘴唇将要碰撞的一刹,李翠翠突然用力地推开了他,她粗声喘着气说:“不!俺不!”
“翠翠……”索泓一冲动地再次拉着她的手,“你……”
她甩开了他的手:“俺不能……不能……”说着,她咬咬嘴唇,扛着小篓子匆匆跑了。跑了几步,她又踅转回来,对痴呆发愣的索泓一说:“你要真不嫌弃俺,今后你就把俺当成你的亲妹妹看吧!”她不等索泓一作出反应,就跑进苇塘弯曲的小路。
事后,索泓一不止一次反省自己的莽撞。如果他在苇塘里的行动被人发觉,等于把他头上这把难火,烧到李翠翠头上。不管怎么说,李翠翠毕竟是只有巢的鸟了,而且即将哺育幼雏,这把难火蔓延开来,将会焚毁了她的巢穴,那就意味着把一个公民,也拉向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索泓一发誓,绝不能再重复这样的行为。在否定自己盲动感情的同时,另一种意念却跟踪而来,他沉入心底的逃跑念头,常常像潮涌一样翻卷上来,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席卷他的身心。
农场,农场,按着名词解释它该是生产粮食的地方,但偏偏在这儿,比矿山吃粮还少。农场比矿山不但定量下降了十多斤,而且“进口货”的质量也下跌了不少。在矿山的时候,尽管也难以填饱肚子,还吃的是净米净面;到这儿以后,难以再见那黄灿灿的窝头。看起来这儿的窝窝头比矿山的要富于色彩,它是红薯面掺高粱面粘合而成,颜色紫红紫红的;这家什经看不经饱,像棉花糖一样松软,噙在嘴里没等腮帮子蠕动,牙齿咀嚼,它就溶化到你的喉头,流进你的肠胃。如果仅仅是饥饿,索泓一倒也能忍耐,使他最感痛苦的是,他常常被拽到各分场去表演魔术。这种用精神抑制饥饿的办法,虽然能使台下的囚徒们一时忘却痛苦,但却无法医治索泓一自己的痛苦。因为他迈着浮肿的腿上台后,还要装得像健康人一样强开笑颜,以招徐观众,完成演出任务。
有一次,他奉命去总场演出,全场的干部和家属都来看他的表演。总场场长点名叫他演出“大变活人”。他在这一霎间,忽然想起来丁琳,如果当真能把丁琳这个死鬼变活,他宁愿从天黑演到天亮。他之所以不愿意演出这个节目,还有除了丁琳之死的第二种因素:来农场后,他经常在天擦黑时,看见马车上拉着一口漆木斑剥的棺木,奔往被称之为五八○的乱坟岗子。最初看到它时,他心灵虽然为之震颤,但还深感农场对死亡囚徒的人道待遇;后来,他屡次看见这口棺木,却听不见木工打制棺木的声音,不禁疑窦顿生。后来在马号喂马的刘鹏,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那是一口无底的活灵柩,它既姓张,又姓王,既装赵钱孙李,也装周吴郑玉;到了坟场只要把棺罩一摘,一扬车把,人就顺到穴坑里去了。而大变活人的舞台道具— —一个活底的大木箱,就酷似那只无底棺材。索泓一想起它,就引起心理上的条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