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矿山之雄风,每夜在大墙内外巡查,刘鹏摸透了他的巡视时间规律,倒是没在他巡视马棚时漏馅。说来也巧,那天郑昆山夜半奉召去总场部开会,来马棚牵马时,正碰上刘鹏大摇大摆地在嚼食豆饼。由于他两腮正鼓得像松鼠,刘鹏无任何诡辩的理由,只好伸长脖子,把豆饼渣子一口咽下去,在郑昆山面前低下了头。
“我说马群那么瘦呢!原来你在夺食儿!”郑昆山一手拉着马缰,一手指点着刘鹏,“我告诉过你没有,人应该活得有点骨气?”
“告诉过。”
“那为啥……”
“我个头太大,总觉得肚子不饱。”
“还有谁来这儿偷吃过马料?”
此时索泓一正龟缩在草料棚的角角上,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正想迈步出棚去自首,只听刘鹏回答说:“队长让我看马号,没人敢来偷吃。”索泓一忙收住了脚。
“就是为这一点,才让你喂马的!”郑昆山训斥道。
“我知道。”
“该怎么处理你?”
“送严管班。”
郑昆山用马缰绳抽打着自己的手心,半天没作出裁决。索泓一猜想,他很可能用马缰绳狠狠抽打刘鹏的脸,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抖动了一会儿马缰绳,突然一跃身子蹦上了马背,接着他抖开缰绳,朝农场总部奔驰而去。
刘鹏惊愕地望着索泓一。
索泓一痴呆地望着刘鹏。
“太怪了!”刘鹏困惑不解地自语。
“也不怪!”
“咋不怪?他刚才分明想用马缰绳抽我!”
“是起了那样的念头。”
“怎么又不抽了呢?”
“他一定是记起了他往兜里揣豆饼的事情,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感到没有理由处罚你。”索泓一判断着,“也许,他现在骑在马上,正在自己抽打自己呢!”
“我从现在起,绝不再吞一口豆饼。”刘鹏激动地说,“为了不因眼馋而犯忌,我要求下大田。”
“不必要!”
“这么作是为了敬重‘门神爷’!”
就这样,他请求不在马号喂马,郑昆山不情愿地批准了。但他到大田班不久,刘鹏就忍受不住了大地的饥寒。索泓一曾劝他重返马号,甚至表示为他去找郑昆山请示。刘鹏以“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口头禅,回拒了索泓一。在一个飘着小雪花的黄昏,同屋的人都急忙地奔向食堂,索取那两个红薯面窝窝头,他把索泓一叫到了房后,一把攥住了索泓一的双手:“老索,我要走了!”
索泓一知道这个“走”字的含义,默不作声。
“咱们混在一堆的几个月,我办过对不住你的事。你刚刚新生,我就组织了个 ‘蒙头会’……”
“那事我早忘了,可是记住了你对我的照顾。”
“我知道你还下不了决心,这也难怪。你在农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肚子虽说瘪点,倒底还能雁过留声。我这半大老粗,不能和你相比……”
“你去哪儿?”索泓一眼睛潮湿了。
“闯关东去,找我林场的堂叔。”
“三面是海,一面是河,你出得去吗?”
“我从小在窑坑里浮水,银钟河拦不住我。”
“当我完全失望的时候,我也许会去找你。”
“多保重吧!”刘鹏紧紧摇了摇索泓一枯瘦的双肩,扭头就钻进苇塘间的小路。索泓一不敢远送,只是爬上一个土岗,看黄昏时的北国落雪,渐渐淹没了“头人” 的身影……
老马死了。
朋友走了。
在这块土地上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仿佛被掏空了一半。剩下的除去那些生活在铁丝网内的“同窗”和李翠翠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