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嗐!我说老索,我们‘内矛’还受着管制,你们‘敌矛’就甭作天上掉馅饼的好梦。”刘鹏坦率地表白自己的看法,“反右派以后不是又闹腾一阵子反右倾吗?凡是沾‘右’字号的,都不会有香饽饽吃。”
“再等等看!”索泓一明知刘鹏的话在理,但他无法挣脱自我羁绊。他往口袋里装了几小块豆饼,有点内疚地对刘鹏说,“耽误你夜班喂马了,关于那事……你千万别对咱屋里人说,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什么时候饿了,夜里你就上我这儿来吧!”
“真谢谢你了!”索泓一推开棚门,像出洞的老鼠一样,向左右看看;当他确信周围没有人迹时,佝偻着身腰从马棚的暗影跑回了屋子。
从这时起,刘鹏和刘鹏掌管的草料棚,成了他的亲密伙伴,几乎每当夜深人静,屋里大炕上呼噜演奏会开始后,他都悄悄地去马号给瘪瘪的肚子去“加钢”。夏天很快过去了,落叶带来了一个萧瑟的秋天。苇尖黄了,芦花落了,秋风卷过这片荒漠的土地,草尖发出咝咝的哨语声。首先让索泓一感伤的是驮着他去各分场画画写标语的那匹老马死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和那匹走路也打盹的老马,有了很深的感情。它拉了一辈子车,驾了一辈子辕,转了一辈子盘道,最后没得到葬埋的礼遇;它被弄到干部伙房宰了吃肉,为表示对这伙“公民”的照顾,给“新生班”打来一桶下水汤。索泓一那个大海碗里,被勺子捞进来一只马耳朵。索泓一看见它眼窝就红涨起来,在方圆几十公里纵横交错的古道上,索泓一曾不止一次地和它悄声说话 ——尽管它从不对索泓一的话作出任何反应。他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端着这碗下水汤,走到马棚,洒在这匹老马站立的槽头。还没等他转身走开,跑来一条瘦狗,叼起那只马耳朵就跑了。
第二件引起他忧虑的是:李翠翠不足月的女娃子早产了。他怀疑她是有意用超负荷的劳动,使这娃子过早地降落到人世间来的,她或许幻想那肉疙瘩是个死胎。可是这个不足月的女娃子,却像她爹那么铁,居然成活下来,活得还挺结实。这是一天他到干部住区给分场政委杨绪家的山墙去画猪,长着坑坑洼洼窝瓜脸的政委老婆,嗑着转日莲籽儿对一群围观他画画的妇女们咬耳朵时说的。索泓一不知是出于女人们之间的忌妒,还是政委和科长之间有什么磨擦,反正从这个女人嘴里吐出来的词儿,使索泓一耳鼓发麻:
“她养了个小黑丫头片子!”
“也许是别的男人的野种儿呢!”
“当爹的缺德,当娘的准做小月子!”
“她爹咋缺德了?我告诉你,那个黑鬼上总场去告老杨,说他媳妇下稻田去捋稻穗子。我就不信那黑鬼不偷青。不偷吃,他那双登山倒的大头鞋,咋会咔咔地迈得那么有劲?!”
“我就不信他是黑老包。”
“这个黑杂种日的,不知怎么会娶上那么个花狐狸!”
“…………”
这些肮脏的语言,出自政委夫人之口,使索泓一深深吃惊。那些妇女不知是她的丈夫官比政委小,还是害怕这个窝瓜娘娘的泼劲儿,都木然地听着,木然地站着,静听着窝瓜娘娘一个人说单口相声。索泓一听了这段海骂,两条腿窸窸窣窣地直打颤,他为郑昆山不平,更为李翠翠担忧。原来不仅囚徒们在饥饿面前鸡吵鹅斗,连这些管理囚徒的干部家属区,也并非太平世界。她们偷拿还不算,还像牲口一样咬群欺生。矿山来的家属对比原来就在农场的干部家属来说,理所当然地是“外来户”,所以挨咬挨踢的必然是新入棚的“牲口”。那么,李翠翠拉扯着一个小黑丫头,未来的日子充满艰辛哩!
初冬,天上飞落下来第一场小雪,索泓一遇到第三件透心凉的事情——刘鹏偷吃豆饼的事儿,被郑昆山发觉了。郑昆山来到农场后,依然不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