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里去的。俺就不信他姓‘铁’,多铁的暴戾性子,俺也叫他成了棉花团团。俺也不用瞒你,俺进他屋去就是为了吃,可是俺肚子吃饱了以后,就想俺个人的心事了。俺盲流盲了一年多,流到哪儿哪儿是白眼,只有在大山沟沟碰见了烧石灰的你,俺动了真心!”
“快别说这些了,翠翠!”索泓一耷拉下脑袋。
“俺不说,怕闯出病来,你让俺痛快痛快吧!”她叹了口气,“俺知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要面子,不会跟俺东流西窜,可是俺真心……真心……”她声音低落下来,像树叶飘落地面,“这些天,俺在全矿到处溜达,矿井口,狱墙外,报牌里,俺看见你一张一张的画儿,画得跟真的一样。俺晚上在枕头边对他说:‘索泓一是俺的救命恩人,又有那么大的能耐,往后冲着我你也得照顾他一点,中吗?’他说: ‘他能耐是不小,在台子上变戏法还能大变活人哩!告诉你吧,这些“右派”个个都不是囊包,专门会藏起骨头给你看露着的肉,对他们不能信任。至于一个索泓一,小泥鳅也掀不起啥浪头来,只要他不去乱说那天夜里的事,嘴上有根顶门棍,啥事都好办!’我趁热打铁道:‘你也知道,他那眼睛是俺冲他扬石灰造的孽,可人家一直一口咬定,是他摔了跟头,脑袋埋进石灰堆里迷的,你还要叫人家咋样?’俺那口子连连点头说:‘他嘴上倒有把门的,我郑昆山会记住他对你的好处的’。”
“他没再问你什么别的?”索泓一仍然担心那件事。
李翠翠略略想了想:“问了,他问俺你跟俺规矩不?”
“你是怎么回答的?”索泓一稍稍松弛一点的心弦又绷紧了。
“俺说,‘俺就是再借给他一点胆子,他也不敢碰俺一根汗毛!’”李翠翠响响地回答说,“‘别看俺是个盲流,比他那右派反革命身分还高上几层台阶哩!’”
“他能信实吗?”索泓一对郑昆山这个人“谈虎色变”,他又追问道。
“信实。因为俺离兰考时,身上就揣着证明。上写:俺李翠翠是几辈贫农。” 李翠翠说,“要是没有这张路条,我也不敢往他屋里闯。”
“按照政策,盲流是要押送还乡的!”索泓一说。
“要是送走俺,那老黑上哪儿去找俺这样的媳妇去?!”李翠翠噗哧一笑, “他可舍不得让俺走。俺来了不几天,就给他那双‘登倒山’的铁掌鞋,加上了厚底子,好让他站在那儿,跟俺高矮差得别太显眼;俺还给他缝了两件贴身小褂,把他身上那件穿得打了铁的褂子,撕开洗净当了擦桌子布。不瞒你说,干部们都说他穿穿戴戴也像个人了,说话也不像丧门神哩!俺跟你说到底吧,只要俺一天不离开这儿,他改造你们,俺改造他!”
索泓一听她说话的口气,大得吓人,忙说:“三星都偏西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俺不会赖在你这冷窑门里不走的,俺是怕你夜里看灰窑饿,给你送解饥的东西来了。”她从怀里掏出几块熟红薯干儿,递在索泓一手里,埋怨着自个儿说: “俺本想来了就交给你,俺看着你吃了它;眼下这几块红薯都凉了,你拿到窑门上去烤烤吃了它,骡马还要吃夜草哩!”说罢,对索泓一盯看了几眼,咧嘴一笑,拔腿走了。她走了几步,又打愣地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什么事儿来了似的,转身独自奔向了窑门,俯身捡起刚才她揉了的纸团,用电棒照着亮儿,看了两眼,向索泓一招手道:“你过来!”
蒙泓一不情愿地走回到窑门,焦急地说:“你回去吧。”
“俺问你,你这是写的啥报告。”
“我想调离开石灰窑!”
“往哪儿调?”
“我要下井!”
“俺不同意。”她以他命运主宰者的口气,高声地对他说,“那儿是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哪块石头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