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帽子
黄帽子很苦恼。路教快要进入高潮的时候却出现了僵局。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地方干部(主要是股道严)不合作是一种;工作组内部不齐心,也是一种。组长老杨按他黄帽子的观念来看其实也就是一个“民主派”,船到码头车到站,因此——不客气讲,思想就有些右倾,态度就有些消极。他一个副组长,权力有限,上下都施展不开。东方红大队的路教搞到现在,就像一个做文章的人忽然觉得没有一个好题目能把做了一半的文章继续做下去。而他原是极想做一篇锦绣文章的。
这天晚上,黄帽子预先想了好多事去同老杨研究,却没有研究出一个所以然。老杨一到夜里就坐不住,寒气一上来,他就喘得老半天直不起腰。今天下午因为开民兵大会,在会上坐了一下午,被从没有玻璃的窗门里灌进的寒风吹了一下午,人觉得去了半条命。晚饭好不容易吞下去几口,就听从众人催促,抱紧个汤婆子上床了事。黄帽子在他床边坐了一会,看看他连自己的哮喘都对付不了,军国大事又何以言之,便怏怏回到自己屋里。胡乱翻了一会文件,什么印象也没留。真是五性烦躁,便也只有钻了被窝。不久却听见了敲门声。
“请进来,门没有闩的。”
黄帽子心里竟生出几分喜悦。他在工作组其实是很孤单的,他要不去寻人生事,就几乎没有人主动来找他。
进来的是李欣,一张脸惨白得怕人。
“有事?”
黄帽子很警觉。
“有。我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
黄帽子一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哪个?在哪里?什么时候?”
黄帽子到底是当过兵的,明快而精确。
“我刚才下队回来,快到大队小学的时候,看见殷书记进桑叶的屋。”
桑叶是一个不久前来大队做裁缝的妹子。
“嗯?”
“进了屋就关了门。”
“嗯?”
“我觉得有些怪,就在屋对面的路边站了一会,一直不见殷书记出来。”
“屋里没有灯?”
“好像没有,有也看不清。”
“你来大队的时候,殷书记还没有出来?”
“没有。”
黄帽子的嘴唇抖起来,手也抖起来,在身上乱摸。
李欣晓得他是找烟,便从桌上油灯边黄帽子自己放在那里的一包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他,又端起油灯。
黄帽子凑到李砍端着的油灯罩口上,猛吸了几口,把烟点着,又抖抖索索地很抽了几口,才镇静住自己,说:“走,去找杨组长。”
老杨一双细小的眼睛在灰暗枯瘦的脸上眨了好久,才算听明白了黄帽子的话。因为激动,黄帽子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小李你确实看清,是殷书记卢老杨问。
李欣肯定地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杨又问黄帽子。
“带几个人,去捉奸。”
老杨很厉害地喘咳起来,好久才缓过气,结结巴巴地说:
“怕是慎、慎重些的好。殷书记不是一般的社员……”
“老杨,我对你有看法的。这么严重的阶级斗争活生生摆在面前,你怎么看不见!我们现在是要跟阶级敌人斗,跟阶级敌人腐蚀拉拢干部的阴谋斗,不是跟殷书记外,恰恰相反,我们应该赶紧挽救殷书记,他正在落进陷阱。”
黄帽子说着,把那个烟屁股又狠吸了几口。
“陷阱”这个词使李欣想到女性的器官。他感到心里的某一角落火辣辣地生痛,又想哭又想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老杨却抓住“陷阱”深究起来:
“你怎么确定他就是落进陷阱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