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极度兴奋以后
呢?重庆当老妈子,尽管多是年轻的,但也未必能穿绸着缎。最摩登的女仆装束,是浅蓝的阴丹士林大褂,与杏黄皮鞋。这样的大褂,新旧有四件,而皮鞋也有两双。工薪呢,初来的时候,是几十元一月,随了物价增涨,已经将明码涨到一万,这在重庆根本还是骇人听闻的事,而且主人也没有限制过这个数目,随时可以多拿。尤其是最近答应的给二两金子,这种恩惠,又是哪里可以找得到的呢?辞工不干,还是另外去找主人呢?还是回家呢?另找主人,决找不到这样一位有家庭没有太太的主人。回家?除了每天吃红苕稀饭而外,还要陪伴着那位黄泥巴腿的丈夫,看惯了这些西装革履的人物,再去和这路人物周旋,那滋味还是人能忍受的吗?
她越想她就越感到胆怯,不论怎么样也不能是自动辞工的了。辞工是不能辞工,但是刚才一番做作,却把主人得罪了。手上拿了那只袜底子,绽上了针线,却是移动不得。这样呆站着,总有十来分钟,她终于是想明白了。这就把袜底子揣在身上。溜到厨房里去,舀了一盆水洗过脸,然后提着一壶开水,向客堂里走来。
范先生是架了腿坐在仿沙发的藤椅上。口里衔了一支纸烟,两手环抱在胸前,脸子板着一点笑容都没有。吴嫂忍住胸口那份气岔,和悦了脸色,向他道:“先生,要不要泡茶?”范宝华道:“你随便吧。”吴嫂手提了壶,呆站着有三四分钟,然后用很和缓的声音问道:“先生,你还生我的气吗?我们是可怜的人吗!”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也就硬了,两包眼泪水在眼睛里转着,大有滚出来的意味。
范宝华觉得对她这种人示威,也没有多大的意思,这就笑着向她一挥手道:“去吧去吧。算了,我也犯不上和你一般见识。”吴嫂一手提着壶,一手揉着眼睛走向厨房里去了。范宝华依然坐着在抽烟,却淡笑了一笑,自言自语地道:“对于这种不识抬举的东西,决不能不给她一点下马威。”就在这时,李步祥由天井里走进来,向客堂门缝里伸了一伸头,这又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范宝华一偏头看到他的影子,重声问道:“老李,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的。”他走了进来,兀自东张西望,同时,捏了手绢擦着头上的汗。然后向范宝华笑道:“我走进大门就看到你闷坐在这里生气,而且你又在骂人不识抬举。”范宝华笑道:“难道你是不识抬举的人?为什么我说这话你要疑心?”李步祥坐在他对面椅子上,一面擦汗,一面笑道:“也许我有这么一点。你猜怎么着,今天一天,我坐立不安。我到你家里来过两次你都不在家。”
范宝华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我商量吗?”李步祥抬起手来搔搔头发道:“你的金子是定到三百两了,可是黄金定单,还在万利银行呢。这黄金能说是你已拿到手了吗?你没有拿到手,你答应给我的五两,那也是一场空吧?”范宝华道:“那要什么紧,我给他的钱,他已经入帐。”李步祥道:“银行里收人家的款子,哪有不入帐之理?他给你写的是三百两黄金呢?还是六百万法币?”范宝华道:“银行里还没有黄金存户吧?”李步祥道:“那么,他们应当开一张收据,写明收到法币六百万元,代为存储黄金三百两。你现在分明是在往来户上存下一笔钱,你开支票,他兑给你现钞就是了,他为什么要给你黄金?若给你黄金的话,一两金子,他就现赔一万五,三百两金子,赔上四百五十万。他开银行,有那赔钱的瘾吗?”
范宝华吸着纸烟,沉默的听他说话。他两个指头夹了烟支放在嘴唇里,越听是越失去了吸烟的知觉。李步祥说完了,他偏着头想了一想,因道:“那不会吧?何经理是极熟的朋友,那不至于吧?”李步祥道:“我是今天下午和老陶坐土茶馆,前前后后一讨论,把你的事就想出头绪来了。那万利银行的经理,他有那闲工夫,和别人买金子,让人家赚钱,他倒是白瞪着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