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房牵萝补
横梁上两根挂帐子的粗绳子,这算帮助了他一点,绳子拖住了他上半截身体,晃荡着两下,“啪”的一声,绳子断了,他落在王嫂睡的床上。全家正因为东西没有地方堆积,把几床棉絮都堆在床上,这成了那句俗话,半天云里掉下来,掉在天鹅绒上了。他落下来的时候,心里十分的惊慌,也不知身上哪里有什么痛苦。伏在棉絮上面,静静想着,哪里有什么伤痕没有,约莫是想了三四分钟,还不知道伤痕在什么地方。正是伸了手,在身上抚摸着,可是这行李卷儿,是互相堆叠的,人向上一扑,根本那些行李卷儿就有些动摇,基础不稳,上面的卷子,挤开了下面的卷子,只管向缝隙中陷了下去。下层外面的几个卷子,由床沿上滚到床下,于是整个的行李卷儿全部活动,人在上面,随了行李滚动,由床上再滚到床下,床下所有的瓶子、罐子,一齐冲倒,叮叮咚咚,打得一片乱响。李太太听了这声音,由外面奔了进来,连连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李先生那一个跌势,正如高山滚坡,自从行李卷上跌滚下来以后,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是滑滚了过去。李太太由外面奔进屋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乱滚着的行李卷,直奔到她脚下,她本来就吃了一惊,这行李卷向她面前滚来时,她向后一退。屋子里,地面还是泥滑着的,滑得她向后倒坐在湿地上。李先生已是由地上挣扎起来了,便扑了身上的草屑与灰尘,笑道:“你也进屋来赶上这份热闹。”李太太这已看清楚了,望了屋顶上的天窗道:“你这不是妙想天开,盖屋的事你若也是在行,我们还吃什么平价米?这是天不安有变,不安有祸。”李南泉听了夫人这教训,也只苦笑了一笑,并没有说其他的话,他抬头看看屋顶,两个天窗情形各别,那个大的天窗,已是由野藤遮着,绿油油的一片,虽是看到藤叶子在闪动,却是不见天日。小的天窗,野藤叶子,遮盖了半边。还有半边乱草垂了下来,正是自己刚才由那里滚下来的缺口。大概是自己曾拉扯野藤的缘故。已有四五枝长短藤,带了大小的绿叶子,由天窗口里垂进来,挂穗子似的挂着。天窗里也刮进来一些风,风吹着野藤飘飘荡荡。他不由得拍了手笑道:“妙极妙极!这倒很有点诗意。”李太太也由地面上站了起来了,板着脸道:“瞧你这股子穷酸味!摔得七死八活,还要谈什么诗意,你这股穷酸气不除,天下没有太平的日子。”李先生“哈哈”笑道:“我这股穷酸气,几乎是和李自成、张献忠那样厉害了?那倒也可以自傲得很!”
李太太道:“你不用笑,反正我说得不错,为人不应当做坏事,可也不必作那不必要的事。野藤都能盖屋顶,我们也不去受瓦木匠那分穷气了。你虽在屋顶上摔下来了,也不容易得人家的同情。说破了,也许人家会说你穷疯了呢。”李南泉原不曾想到得太太的同情,太太这样地老说着,他也有点生气,站着呆了一呆,因道:“我诚然是多做了那不必要的事,不过像石太太那样,能够天不亮就到瓦匠家里去,亲自把他押解了来,这倒有此必要。你可能也学她的样,把那彭盖匠押解了来呢?你不要看那事情容易,你去找回彭盖匠试试看,包你办不到。”李太太沉着脸道:“真的?”李先生心里立刻转了个念头,要她去学石太太,那是强人所难。真是学成了石太太,那也非作丈夫者之福。对了这个反问,并没有加以答复,自行走开了。李太太在两分钟后,就走出大门去了。李先生在外面屋子里看到,本可以拦她,把这事转圜下来,可是她走得非常之快,只好由她去了。李先生拿着脸盆,自舀了一盆冷水,来洗擦身上的灰尘,伸出手臂到盆里去,首先发现,已是青肿了两块。再低头看看腿上,也是两大片。这就推想到身上必定也是这样,不由得自言自语地笑道:“这叫何苦?”可是窗外有人答话了:“我明天就搬家,不住在这人情冷酷的地方,不见得重庆四郊都是这样冷酷的人类住着的。”看时,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