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 有些人,从未想过会有交集,但最后,倒是一起走到了地老天荒
无枝可依。
作为丈夫,王凝之是出色的,他成全了谢道韫,用他的平凡。
在他的庇佑之下,谢道韫是自由的,她有自己的心灵空间和追求,不再囤于闺阁,不再伤春悲秋,而是醉心于人生和世界的哲学思索。仔细观察这个女子,你常常会想,如果她不是女子,也该是永和九年那一次兰亭之会上俯仰天地、品类宇宙的一员,也该在《世说新语》中像她的叔叔谢安一样被写进“雅量”篇或是“排调”篇中。
曾经有一个颇有识见的尼姑在比较谢道韫和当时与她齐名的才女张玄的妹妹顾夫人时说过:“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看着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高下却依然是分出来了:闺房之秀,一般女子努力读书少做错事勉强可及,可是一个女子,有疏朗清阔的竹林名士的风采,便早已超越了学识修养,而是气度和胸襟了。
谢家经常有文人雅集,开明的谢安允许孩子们一起参加,他曾经问过孩子们最喜欢《诗经》中的哪一句。谢玄回答的是深富美学意味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而谢道韫喜欢的却是“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和谢安喜欢的“吁谟定命,远猷辰告”一样出于《诗经·大雅》,是周朝的老臣忧心国事的句子。
她不仅忧心国事,对于当世的事情也看得透彻,她曾经提醒过谢玄,你天分有限,警告他不要尘务经心。那时候谢玄打赢了淝水之战,是功高震主的强臣。谢道韫看到了盛极必衰的苗头,隐晦地提醒谢玄该是止足的时候了。
她还关心自然,像当时的很多聪明人一样思考人生和天地的关系,思考名教和自然的相生相克,她一定不是小家碧玉似的容易脸红的女子,也许还曾经女扮男装遨游四方。
谢道韫曾经去泰山玩,有诗留下: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清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气象乐何物,遂令我屡迁。
拆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这是当时流行的玄言诗,讲究意在言外,于是诗句本身便晦涩起来,不好读。六朝的诗歌无法跟唐诗的工整浓丽相比,只是看着这一句“拆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你不会想到那句带着豪情的“以天为盖地为庐”吗?后来那位写出“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也一定会将谢道韫引为同类,赠她一杯­菊­花‍酒。
女人写诗常见,卓文君写“白头吟,伤离别”,左芬写“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写得都好,只是终究气宇不够。除了丈夫和父母,她们的生活里没有更多的主题,难免让人觉得可惜,这不是才华的局限,而是视野的狭窄:波伏娃说女人之所以成为第二性,是她们把自我规定和认同为女人。把自己的关注点局限在琐碎和家长里短之上,是闺秀,但成不了名士。
但谢道韫不一样,她参加家庭的集会,聆听当时最有才华和气量的男人们的谈话,甚至在青帏后面参加他们的辩论。她的小叔子王献之曾经与人辩论,被她听见,当时王献之已经尽落下风,差一点落败,却没想到谢道韫从青帏后出声,将原先已经穷尽的词理步步引申,最后居然让客人词穷,为王献之赢得一局。
你大概会想,岁月如此静好,慢慢变老也许是这个睿智的女子应得的从容,然而,在她的故事终将结局之前,是陡然的翻天覆地。这样一个独特的女子最后一次出现在史书上却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没有了王凝之的庇护。
隆安三年(公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