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砸在浣衣局糊着厚厚冰花的窗棂上,发出细碎又顽固的声响。天光昏沉,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沈青禾将一双冻得红肿溃烂的手,更深地插进面前浑浊刺骨的冰水里。水面上漂浮着薄冰碴,每一次搅动,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剐蹭皮肉。寒气顺着皲裂的伤口钻进骨头缝里,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几乎让人麻木的锐痛。
她用力搓着一件华美宫裙上沾染的污渍,丝绸的冰冷滑腻贴着伤口。眼前晃动的不是污水,是七年前冲天而起的火光。烈焰贪婪地吞噬着沈府雕花的门楣,浓烟翻滚,遮蔽了星月。父亲沈怀仁被两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反剪着双臂拖出府门,官帽早已滚落在地,沾满污泥。他最后回头望向她藏身的角落,那双总是盛满慈爱和睿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悲怆和无声的呐喊:**活下去!查清真相!**
那口型,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年幼的心上。还有小弟,才十岁,惊恐的哭喊声撕心裂肺:阿姐!阿姐救我!
随即被粗暴地拖走,去向那不见天日、彻底阉割尊严的净身房……
嘶——
一阵剧烈的、由内而外灼烧般的潮热猛地从小腹深处窜起,瞬间席卷全身,打断了她血色的回忆。更深的寒意随即反扑,冰火交织,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沈青禾!发什么呆!想冻死在这今日洗不完这些,别想有饭吃!
管事的王嬷嬷尖利刻薄的嗓音像鞭子抽过来,带着一股劣质头油和汗液的酸腐气。
沈青禾猛地咬住下唇内侧软肉,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强行压下了那阵眩晕和喉咙里的腥甜。她低下头,更用力地搓洗,指甲缝里嵌满了皂荚的碎屑和污垢。没人看见她眼底深处翻涌的、比这冰水更刺骨的恨意。
夜深人静,同屋的宫女早已在通铺上鼾声四起。沈青禾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借着窗外微弱雪光,小心翼翼地从破旧棉袄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在倒药渣时偷偷收集的边角料:几片干瘪的当归尾,一小撮受潮的艾叶灰,还有几颗碾碎的花椒。她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借着月光,极其熟练地将它们混合、揉捏。很快,一小团散发着苦涩与微辛气味的黑色药膏在她掌心成型。她将药膏仔细涂抹在手上溃烂最深的裂口上。一股辛辣的暖意暂时驱散了蚀骨的寒冷和疼痛。她又捻起几粒更小的、用硬米粒混合着不知名草籽搓成的丸子,默默咽下。活下去。每一口冰冷的空气,每一次钻心的痛楚,都在提醒她这个刻入骨髓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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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怕是不成了!
太医署的几位大人,今早出来时都摇头叹气……
听说万岁爷震怒,砸了养心殿的砚台……
压抑的议论如同阴冷的毒蛇,在浣衣局潮湿的空气中悄然游走。沈青禾搓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皇后周明姝,那位家世清贵却早已失宠、形同虚设的六宫之主,终于要油尽灯枯了吗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前几日去太医院送浆洗衣物时,偶然瞥见的一份脉案摘要——气血双枯,脉象散乱如屋漏残滴,疑似……奇毒缠绵入髓。
贵妃柳如眉那张倾国倾城、却淬着毒汁的脸庞浮现在眼前。当年父亲,不正是负责贵妃安胎的太医吗结果呢谋害皇嗣的滔天罪名!
机会!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沈青禾心底炸响。浑浊的冰水映着她骤然亮起的眸子,像两点幽深的寒星。
翌日,一道旨意如同惊雷,炸开了宫廷的死水:皇后病危,遍寻名医,凡有能者,无论出身,皆可一试!死马当活马医的绝望气息弥漫开来。
沈青禾依旧沉默地洗着衣服,仿佛外界喧嚣与她无关。直到傍晚,一个穿着靛蓝宦官服、面白无须、眼神却锐利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