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鹰的老太监,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踏进了浣衣局低矮潮湿的门槛。管事嬷嬷立刻堆起谄媚的笑脸迎上去:福全公公!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来了这腌臜地方……
大太监福全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掠过一张张惶恐麻木的脸,最后,牢牢钉在了角落那个背脊挺得异常笔直的身影上。沈青禾正将一件洗好的中衣抖开,动作利落,手指翻飞间,那湿衣竟被拧得几乎没有多余水渍落下。福全的视线,在她那双布满冻疮、却异常稳定灵活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
你,福全的声音不高,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缓,叫什么名字
奴婢沈青禾。她放下衣物,垂首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跟咱家走一趟。福全转身,没有多余的话。
凤仪宫,曾经象征着中宫威仪的地方,如今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重重纱幔低垂,遮住了病榻上的人影。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灰败和惶恐。
沈青禾被带到榻前。她屏退了想要上前阻拦的宫女,在福全深沉的目光注视下,轻轻掀开纱帐一角。
皇后周明姝躺在锦绣堆中,形销骨立,面色灰败如金纸,嘴唇泛着不祥的乌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沈青禾没有立刻去碰触皇后。她只是静静地看。看皇后的面容,看露在锦被外枯瘦手指的色泽,看枕畔几缕脱落的枯发。然后,她极其轻微地吸了吸鼻子,捕捉着空气中那浓重药味掩盖下的一丝极淡、极幽微的腥甜气息。最后,她才伸出三根手指,隔着薄薄的寝衣,轻轻搭在皇后枯瘦的手腕上。
指下的脉搏,微弱、滞涩,如同秋风中即将断线的蛛丝,带着一种诡异的滑腻感,时而又像豆粒滚过指腹(虾游脉、雀啄脉)。这绝非寻常的油尽灯枯!沈青禾眼底寒光一闪。
如何福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
沈青禾收回手,垂眸,声音清晰而冷静,在死寂的内殿中格外清晰:回公公,皇后娘娘并非沉疴难返。乃是中毒。
中毒!一个太医失声惊呼,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噤声,脸上却写满了荒谬。
一派胡言!我等日日请脉,岂会……另一个老太医气得胡子发抖。
沈青禾不为所动,目光直视福全:此毒名‘缠丝’,极其阴损。源自南疆,无色无味,混于饮食,日积月累,蚀骨销髓。初期如风寒体虚,后期脉象便呈屋漏残滴、虾游雀啄之态,唇色泛乌紫,气息带腥甜。娘娘中毒已深,非猛药不可救,但尚有一线生机。
福全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着沈青禾:你有把握
奴婢愿一试。沈青禾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需金针一套,陈年艾绒,老姜半斤捣汁,黄酒一坛,再取灶心土(伏龙肝)三钱,煎浓汤备用。另,请将娘娘寝殿所有香炉、熏笼尽数撤去,开窗通风。
她的要求古怪又具体,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福全深深看了她一眼,挥手:照她说的办!
金针很快取来。沈青禾净手,凝神。当那细如牛毛的金针捻在她指尖时,一股沉静如山岳般的气场自她单薄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她出手如电,认穴奇准:百会、神庭、大椎、命门、涌泉……金针或捻或弹,针尾发出细微却清晰的颤鸣。最后一针,稳稳刺入皇后头顶的百会穴,针入极深。
呃啊——昏迷多日的皇后猛地抽搐一下,发出一声痛苦嘶哑的呻吟,乌紫色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
快!灌姜汁黄酒!沈青禾低喝。
宫女手忙脚乱地灌下。辛辣的液体入喉,皇后身体剧烈痉挛,猛地弓起身子——
噗!一大口粘稠、腥臭、颜色如墨汁般的污血狂喷而出,溅在明黄的锦被上,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