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云深靠在沙发里看着,脸上连那丝微弱的冰冷笑意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沉寂深不见底的沙漠。他的目光扫过我签下的名字,然后落到我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今天天气:那就这样。合作愉快,苏护士。我的命,现在算是在你手里了。
咯嘣一声轻响,在寂静的病房里几乎被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淹没,却让我拿着口服药片的手猛地一僵。
床上,莫云深牙关死死咬紧,因为剧痛而产生的短暂窒息感让他整张脸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苍白得发青。布满额头和鬓角的冷汗瞬间密密地渗出。痉挛从他的手部开始蔓延,指节扭曲得如同枯枝,狠狠攥着身下昂贵的埃及棉床单,那精心准备的柔软与舒适此刻成了无情的讽刺。被单下瘦削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
才不到三周。那份协议签署后的第三周。药物和病情赛跑的结果正在呈现。
冷汗瞬间从我背脊滑落。我飞快放下药盒和水杯,扑到床边。莫先生哪里最痛是胸口还是……我的手本能地搭上他紧紧攥着床单、骨节扭曲的手背,试图缓解那恐怖的痉挛。触手一片冰得瘆人的湿冷。
滚……他喉咙里挤压出一个撕裂般嘶哑的音节,眼睛死死闭着,浓密而痛苦地拧结在一起,开!
第二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更剧烈的痉挛便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弓起身体,像一只被沸水烹煮的虾米,颈侧的青筋根根暴起,挣扎着想要撕裂皮肤,攫取空气。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和摩擦声。
呼叫!8号房紧急!我按下床头护士铃同时,转身从托盘里抽出已经准备好的注射器。药液在针管里晃动。
滚!他终于爆发出一声竭斯底里的、充满憎恨的嘶吼,手臂猛地挥出,用尽全身的恶毒力气。冰冷的塑料注射器被猛地打飞出去,哐当一声撞在对面的墙壁上,药液喷洒出来,在墙上溅开一片透明的毒花。
他还在痉挛,每一次痛苦抽搐都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碾过身体。浑浊的窒息感像墨汁一样迅速晕染上他发紫的嘴唇,意识开始模糊,喉咙深处发出可怕的嗬嗬声。身体最后的防御机制即将彻底溃败。
值班医生和护士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快!强心剂!呼吸囊!医生语速飞快地下令。
但意识已然陷入泥沼的莫云深,在模糊扭曲的视线边缘捕捉到了穿着护士服、正准备被同伴替换下去的我。他沾满冷汗、紫绀的嘴唇猛地抖动着,涣散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钉在我身上,用尽胸腔里仅存的最后一点气息,嘶吼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句子:
让她……滚……不……不……让苏蓝……来!只……只有她能……拔……拔掉……
最后几个字音已经破碎不堪,伴随着浓重的血沫从嘴角溢了出来。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早已失去了焦距,那里面却烧着一种极度清醒的、饱含命令意味的黑火,那目光穿透纷乱的人影、穿透药液的冰冷气息、甚至穿透他自己濒死的剧痛,直直钉在我灵魂深处某个同样被协议条款烧穿的角落里。
那句破碎扭曲的嘶吼像寒冰子弹射入心脏——只有她能拔掉。
拔掉什么
氧气插管维持心跳的药物……还是那份冰冷协议里等待执行的终结程序这究竟是临终的痛苦谵妄还是对死亡协助最不加掩饰的、歇斯底里的索求
时间刹那停摆。房间里只剩下杂乱的抢救声和莫云深喉咙里发出的濒死喉鸣,每一声都像一个冰冷的秒表倒计时。
拔掉什么
所有指令性的动作瞬间僵死。医生急促的催促像隔着一层扭曲浑浊的水面,嗡嗡作响却无法穿透。手悬在半空,针剂的冰凉触感已遥远得像前世的记忆。莫云深最后那几个字,像一把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