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眼神中传递的信息让我心头骤然一紧。助手立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东西。他一层层剥开报纸,动作异常轻柔,仿佛里面包裹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当最后一层报纸被掀开时,露出的,是一本极其破旧的、用粗糙的麻线装订起来的账册。册子的封面是那种早已淘汰的、印着红色标语的硬纸板,边角磨损得厉害,纸页焦黄发脆,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我们在村委会档案室最角落的一个废弃木柜底层发现的,年轻的助手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被一堆早就该处理的废旧报纸压在最下面。看样子,至少五六年没人动过了。
林国栋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翻开那本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账册。泛黄、脆硬的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他翻到其中一页,指尖停住。
王卫东同志,你来看看。他的声音异常低沉,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一页上。
我强忍着胸腔的翻腾和眼前阵阵发黑,凑上前去。昏黄的灯光下,那页泛黄的纸上,用蓝黑色的墨水清晰地写着一行标题:王家坳村东老坟地迁葬补偿款发放明细(五年前)。
标题之下,是一排排手写的名字和对应的金额。那些字迹歪歪扭扭,深浅不一,显然是不同人的笔迹。而让我血液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的,是那些名字!
王卫东……李秀琴……王老蔫……赵彩凤……王福根……王德贵……
一个不少!全村所有户主的名字,包括我自己的,包括我婆娘秀琴的,包括刚刚还堵着我威胁我的老支书王福根的,当然,也包括村长王德贵的!全都赫然在列,签在这份五年前的补偿款发放明细上!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每一个名字后面,标注的补偿金额,都被用一种醒目的红墨水,在原数字上狠狠地划掉!旁边,用另一种更为粗犷、带着一种蛮横霸道的笔迹,重新填写上了一个新的、明显高出许多的数字!那鲜红的划痕和突兀的新数字,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刻在发黄的纸页上,也刻进了我的眼底!
屋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纸张翻动时细微的沙沙声。林国栋面色凝重如水,他指着账册页脚处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那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仔细辨认,尚能看清:
经村委扩大会议研究,并征得全体村民签字确认,为保障集体利益,同意对实际补偿数额进行合理调整(上浮)。调整后差额部分,按户均分。立此为据。
下面,是王德贵那个龙飞凤舞、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签名,以及一个鲜红的、模糊的村委会公章印迹。
合理调整上浮按户均分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眼前猛地一黑,肺腑间那股压抑了太久的腥甜再也控制不住,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冲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让整个身体都在痉挛。当咳嗽终于暂时平息,我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片刺目的、带着不祥泡沫的暗红。
我抬起头,视线越过林国栋紧锁的眉头,越过那本如同诅咒般的旧账册,望向院子里。不知何时,秀琴已经无声地站在了灶房门口。她手里还拿着淘米的瓢,浑浊的米水顺着瓢沿滴滴答答落在她沾满泥点的旧布鞋上。她的脸像死人一样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国栋手中的账册,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瘫倒在地。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我独自坐在冰冷的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那本打开的、散发着腐朽霉味的旧账册,就摊在我脚边的地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无处可逃。
院门被轻轻推开,秀琴像个幽灵一样挪了进来。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