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抱紧袋子,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片无声的审判场。脚下的黄土路滚烫,鞋底似乎都要被烫化。快到家门口那片熟悉的矮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我那婆娘李秀琴像阵风似的卷了出来。她头发蓬乱,眼睛红肿得像烂桃,显然是哭过。
王卫东!她尖着嗓子,声音嘶哑,带着破锣般的绝望,你个挨千刀的!你还真敢去!你嫌命长是不是你非要闹得咱家鸡飞狗跳、永世不得安生是不是!她扑上来,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拼命摇晃着,试图把我怀里那个象征着我决绝抗争的袋子夺走。你给我!把那害人的东西给我扔了!扔了!
我死死抱住袋子,任她撕扯推搡,脚下像生了根,纹丝不动。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得越来越少,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嗬嗬声,眼前阵阵发黑。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钱……没了……小娟……咋办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命都没了,要钱有屁用!秀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的尖利划破了沉闷的午后,那是村长!是王德贵!你算个什么东西胳膊拧得过大腿吗啊你非要把全家人都拖下水才甘心我求你了,卫东,咱认了吧!咱不闹了,行不行她说到最后,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彻底的疲惫和哀求,整个人几乎瘫软下来,挂在我的胳膊上,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看着她涕泪横流的脸,那张被日复一日的劳作和愁苦刻满皱纹的脸,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可袋子里那份签着我名字的举报信,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胸口。我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没能说出安慰的话,只是用力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半拖半抱地将她拉进院子,反手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3
沉默的村庄
隔天,太阳还没爬到山顶,两辆挂着县城牌照、车身刷着公务字样的黑色桑塔纳,像两条沉默的黑色大鲶鱼,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尘土飞扬的王家坳。车子停在村委会那几间半新不旧的砖房前,车门打开,下来三个人。打头的是个中年男人,身材挺拔,穿着熨帖的灰色夹克衫,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手里都拿着厚厚的公文包和记录本。
村里那点死水,被这三块石头猛地砸开了。家家户户的门窗后面,不知多少双眼睛在偷偷地瞄着。几个在村口闲逛的半大孩子,被自家大人像拎小鸡崽一样飞快地拽回了院子,大门哐当一声紧紧关上。原本在墙根下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老人们,像是被按了消音键,瞬间噤声,浑浊的目光躲闪着,有的干脆颤巍巍地起身,拄着拐棍,一步三晃地挪回了家。
村委会那间唯一像样点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村长王德贵满脸堆笑,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粗短的手指熟练地翻着一本崭新的账册,唾沫横飞:林主任,您看,县里的大领导亲自下来,真是我们王家坳的荣幸!账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一分钱,都经得起查!都是按政策,按标准,足额发放到户!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他拍着胸脯,肥厚的下巴肉跟着一颤一颤,我们村风淳朴,村民觉悟都高,对上面的政策那是一百个拥护!
那位林主任——林国栋,接过烟,却没点,只是夹在指间,目光平静地扫过账册上那些整齐划一、墨迹簇新的签名栏,又抬眼看了看窗外死寂的村落,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王村长,账目我们会仔细核查。按照规定,我们需要走访部分村民,核实发放情况。请安排一下。
王德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绽开更大的弧度,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林主任您放心,我这就安排,这就安排!他朝门外探出头,扯着嗓子喊:二柱!二柱!死哪去了赶紧的,带几位领导去老蔫家、彩凤家……还有……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