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按;每天下午,只要天气好,她都会来,坐在我那张老藤椅上,也不多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我,看着窗户外头那点巴掌大的天,等着太阳落下去……
国栋,我这辈子,亏欠太多人。亏欠你,没能早点找到小雨,让她受了那么多苦;亏欠小雨,没能堂堂正正给她一个家,让她像个有爹的孩子;也亏欠我自己的老婆孩子……可我最对不住的,还是你啊!我没能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们,小雨是谁,为什么我要这样护着她!我像个贼,偷偷摸摸照顾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孩子,整整三十年!
现在,我要走了。医生说,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那套老房子,还有点棺材本。我立了遗嘱,大头都给小雨。房子留给她,算是有个遮风挡雨的窝。那点钱,算是我替你这个亲爹,给闺女攒的最后一点嫁妆。我知道,明哲他们知道了,肯定要闹翻天。他们会骂我老糊涂,骂我胳膊肘往外拐。骂就骂吧。他们不缺我这点东西。他们……也早就不需要我这个爹了。
国栋,兄弟,我下去见你了。欠你的命,我还不了。欠你的托付……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看小雨自己的造化了。
你要骂我,就狠狠骂吧。
正山绝笔
XX年X月X日
夜
最后一个字读完,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信纸从我颤抖的指间无声滑落,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片枯叶。我僵在原地,维持着展开信纸的姿势,无法动弹。眼前一片模糊,只有信纸上那些力透纸背的字迹在疯狂地旋转、放大、变形,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眼球上,烫进灵魂深处。
猫耳洞的炮火、扑倒的身影、含血的嘱托……十年绝望的寻找、城中村垃圾堆旁瘦骨嶙峋的小女孩、三十年的偷偷摸摸、深夜的苦工、老藤椅上无声的夕阳陪伴……还有那个我们眼中沉默刻板、甚至有些无能的父亲,他独自一人,像一头孤独负重的老牛,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拖着沉重的犁铧,默默耕耘着一片名为承诺与愧疚的荒原。三十年!整整三十年!他背负着战友的性命,背负着对遗孤的承诺,也背负着对家人的隐瞒和可能的不公,在一条无人理解的路上踽踽独行,直到生命的尽头。
巨大的冲击像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喉咙里堵着硬块,噎得我眼前发黑。原来,我们习以为常的父亲的沉默,并非空洞,而是填满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惊涛骇浪;他那在我们看来近乎吝啬的节俭,是为了挤出每一分钱,去喂养一份跨越生死、深埋心底的债;我们抱怨他的疏离和刻板,却从未想过,他的目光或许早已穿透了我们精致的生活,落在了城市另一端某个破旧单间里,那个需要他偷偷摸摸去照顾的身影上……
原来,他生命里最后、也最恒久的那抹暖色,那每天下午如约而至的夕阳,从来都不是为我们而留。它只属于一个叫林小雨的女孩,和他对林国栋沉甸甸的承诺。
哗啦——
一声突兀的、类似钥匙串掉在地上的轻响从休息室门口传来。
我猛地从巨大的情绪漩涡中惊醒,像被烫到一样抬起头。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大哥周明哲和二姐周雅晴。他们显然没有离开殡仪馆,或许是在外面被冷雨浇醒,或许是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驱使,又折返了回来。此刻,他们脸上的愤怒、戾气和苍白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死灰般的震惊和茫然。周明哲手里捏着的车钥匙掉在了地上,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又或者说,是盯着我脚边飘落在地板上的那封泛黄的信纸。周雅晴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极大,泪水无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