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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后默默审核资料、拨付款项的人是谁。

    那个由悔恨与负罪感共同编织成的巨大结,永远地、沉重地悬挂在我的灵魂中央。它不再日夜尖叫,但它的存在感,比呼吸更清晰,比心跳更沉重。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是谁,我曾做过什么,我灵魂的背面,粘连着多少陌生人的血泪。平和与喜悦,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早已与我绝缘。

    但我得到了另一种东西。

    一个清冷的初冬午后,空气干冽。我刚刚完成了一幅清代佚名画作的修复。那是一幅《寒山萧寺图》。画面构图并不复杂:远处是几座覆雪的山峦,嶙峋冷硬;中景是几株落光了叶子的古树,枝干虬结盘曲,如同挣扎伸向天空的、饱经风霜的黑色手臂;近处一座小小的寺庙掩映其中,半掩的门扉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

    我用了很长时间。没有试图去美化那些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山体岩石皴擦的剥落处,只做了最基础的加固;古树枯枝上那些岁月留下的裂痕和虫蚀小孔,清晰可见;寺庙墙壁的斑驳水渍,也如同历史的泪痕,被小心地保留下来。

    修复结束,洗笔,净手。我没有立刻收起画作。窗外的阳光已经西斜,变成一种温暖的淡金色,恰好笼罩在画面上,照亮了那些遒劲的、伤痕累累的枯枝。

    我静静地坐着,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些枝干上。看着它们扭曲的姿态,看着树皮上深刻的裂纹,看着那些小小的、被虫蚁蛀蚀出的孔洞。它们不美,甚至丑陋,布满了时间粗暴的刻痕和生命挣扎的伤疤。

    许久,我缓缓伸出手,指尖没有触碰修复过的痕迹,而是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抚过画面上那些粗糙的、凹凸不平的纹理——那是纸张本身的肌理,也是时间留下的、最真实的触感。

    指尖传来粗粝的摩擦感。

    那一刻,没有悲伤的潮水涌来,也没有喜悦的微光点亮。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的平静。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懂得。

    我看着画上那历经风霜的嶙峋山林,看着那些虬结如伤疤的枯枝,看着那半掩寺门透出的、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熄的微弱灯火。

    我忽然觉得,自己终于,能与这幅画,与这片沉默的山林,与这个布满了裂痕、虫孔、污渍和微弱灯火的世界,达成了某种沉默的、无需言说的和解。

    我不再试图抚平任何褶皱。

    我选择,成为了那褶皱本身。

    而在某个超越了人类感知维度、时间与空间如同丝线般随意编织的奇异之地,那位名为绫的织工,正停留在一台新出现的、结构更为繁复玄奥的织机前。

    它那无数只纤细白皙的手臂,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探索韵律的方式舞动着。不再是将光与暗泾渭分明地分隔在正反两面。这一次,光明的丝线与黑暗的丝线被同时引入。代表极致欢愉的金色丝线旁边,紧挨着象征深沉痛苦的漆黑丝线;饱含慈悲的柔和白光,与凝聚着悔恨的暗红丝线相互缠绕;坚韧的意志化作靛蓝,与脆弱的恐惧化成的灰白,被巧妙地捻合在一起……

    丝线穿梭、交织、缠绕、打结。光与暗,痛苦与喜悦,悔恨与慈悲,以一种矛盾而和谐的方式,被强行编织进同一匹布的肌理之中。

    那正在形成的织物,表面凹凸不平,色彩斑驳陆离,光影在其中剧烈地冲突、交融,没有一处是平滑的完美。然而,正是这种不完美之中的挣扎与共存,却让整匹布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而复杂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耀眼,却仿佛蕴含着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与星辰寂灭时的余烬,带着一种沉重、痛苦,却又奇异蓬勃的生命力。

    那光芒的名字,或许可以叫作——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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