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脸上掠过一丝匆忙:哟,光顾着倒苦水了,差点误了接孩子!下次,下次我请你吃饭!
好,路上小心。我微笑着目送他略显臃肿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口的风铃叮当声中。
咖啡馆里短暂的寂静瞬间被轻柔的音乐填满。我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麻木的滋味。我放下杯子,起身,走向洗手间。
狭小的空间里,白瓷砖反射着惨白的光。我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腕,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我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张脸。
三十多岁,五官端正,眼神平和,甚至嘴角还残留着刚才送别老陈时那抹温和的弧度。一张标准的、被生活打磨得光滑圆润、让人挑不出错处的脸。像一张精心绘制、完美无瑕的面具。
我对着镜子,尝试着调动脸上的肌肉。嘴角上扬,再上扬一点,眼角弯出柔和的弧度……练习着那个被需要的、名为许明哲的表情。镜中人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指令,表情温和得无懈可击。可镜面深处那双眼睛,却像两口干涸的古井,空洞,映不出任何光,只有一片沉沉的疲惫。
就在这凝固的瞬间,镜子里,我的侧后方,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那身影倚靠在洗手间门口,安静得像一幅被遗忘在墙角的旧画。她穿着款式简单的米白色棉麻长裙,身形纤细,手里随意地握着一本卷了边的旧书。是林薇。大学时那个总坐在教室后排角落,仿佛永远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生。多年不见,她身上那种疏离的、旁观者般的气息似乎更沉静了。
她没有看我练习微笑,目光只是平静地掠过镜面,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哗哗的水声,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破了这狭小空间里凝固的空气:
许明哲,她顿了一下,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仿佛在确认什么,把自己藏得这么完美,不累吗
水流声戛然而止。我下意识地关掉了水龙头。镜子里,那个正在练习微笑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嘴角那抹精心维持的弧度凝固成一个生硬的、怪异的符号。我猛地转身,带起一小片水花溅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依旧倚在门框上,姿态未变,眼神却像探照灯,直直地打在我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好奇。这比任何刻薄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那句轻飘飘的问句,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毫无预兆地划开了我层层包裹的伪装,露出了里面从未示人的、血淋淋的内核。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血液似乎一瞬间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张了张嘴,却只吸进一口带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空气。
晚上同学会,林薇像是没看到我的失态,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投向洗手间那扇小小的、装着磨砂玻璃的窗,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记得来。六年了,大家……都挺想你的。
她说完,没等我回答,也没再看我一眼,转身,米白色的裙角轻轻一晃,便消失在门外。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惨白的灯光和哗哗的水声里,对着镜中那个笑容僵硬、眼神空洞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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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隅咖啡馆的玻璃门在我身后合上,隔绝了咖啡的醇香和钢琴的余韵。傍晚的城市空气带着一种粘稠的疲惫感,沉沉地压在肩头。林薇那句不累吗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脑子里,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回响。我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出租车窗外的霓虹灯流泻成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