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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树的怨气早渗进石家血脉,像树根扎进地心,除非......

    娘,我要下车!我喊着往车门冲,我要回村子!

    你疯了娘死死抱住我,周瞎子那老东西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火车哐当一声启动了,王婶家的小子站了起来,他的腿弯成奇怪的角度,一步步往我们这边挪。车厢里的人跟着站起来,他们的指甲长得像鸟爪,在座椅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镇石......还我镇石......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往上钻,热得发烫。那是老槐树的根须吗还是石家女婴的怨气周瞎子说我命里有两条路,一条远,一条近,远路是逃,近路是面对。

    娘,你还记得奶托梦说的吗我贴着她耳朵喊,老槐树底下压着我们石家的债,要还!

    娘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松开手,眼泪砸在我手背上:你奶说......要石家的血脉亲自把镇石放回原处......

    火车速度越来越快,铁轨旁的槐树影子连成一片,像道绿色的墙。王婶家的小子离我们只有三步远了,他的指甲擦过我的脸颊,凉得像冰。

    我举起镇石,青石板在晨光里泛着幽蓝。对不起。我对娘说,然后猛地推开她,撞开车窗跳了出去。

    6

    近路见山

    风灌进耳朵里,我看见铁轨旁的槐树朝我扑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见周瞎子站在路基上,他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他冲我竖起大拇指,嘴唇动了动——是近路见山。

    落地时我滚进了沟里,膝盖擦破了皮,血珠渗出来,滴在一片槐树叶上。树叶突然蜷缩起来,像被烫到了。我爬起来往回跑,火车的汽笛声越来越远,身后传来娘的哭喊:石头!石头!

    等我跑回村口,日头已经爬过老槐树梢。周瞎子坐在树底下,罗盘摆在膝头,竹杖靠在树根上。他的左眼闭着,右眼却亮晶晶的。

    来得正好。他说,月全食还有七天,够你把镇石埋回原处。

    我蹲下来,用镇石在树根旁的土上划了道线。周瞎子摸出把锈迹斑斑的铲子:当年你爷埋女娃时,棺材在树根正东三尺。

    铲子下去的瞬间,一股腐叶的腥气冒出来。挖到两尺深时,铲子碰到了木头,是红漆棺材,漆皮剥落处露出白茬,上面果然写着石家女婴。

    放进去。周瞎子说。

    我把镇石塞进棺材缝里,青石板刚碰到棺材,就听见咔的一声,像什么东西碎了。老槐树的枝桠突然剧烈摇晃,树叶哗啦啦往下掉,砸在我头顶。

    走!周瞎子拽着我往村外跑,怨气要散了,可老槐树活了五十年,它要找新的根......

    我们跑到村外山梁时,回头望去。老槐树的树冠正在枯萎,树皮成片剥落,露出底下惨白的树肉。可在它根部,有株小槐树正破土而出,嫩绿色的叶子上却沾着血珠。

    那是新的根。周瞎子说,老槐树用五十年吸够了怨气,现在要重新活一次。

    我摸着后颈,那里的灼痛感消失了。山风掀起我的衣角,带来股咸湿的味道,是海的味道,像是从七百里外吹过来的。

    远路见海,近路见山。周瞎子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两条线,你走了近路,可远路还在。等你长大,想去看海,随时能走。

    我望着山脚下的村子,晨雾正慢慢散开。王婶端着碗粥站在院门口,张猎户牵着狗往林子里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我知道,老槐树的影子已经从我们石家血脉里抽走了。

    周先生,你的眼睛......我想起他夜里睁开的双眼。

    他笑了,用手遮住左眼:右眼是阳眼,看人间烟火;左眼是阴眼,看因果轮回。我替老槐树看了五十年门,现在它换了新根,我也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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