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着用我胰岛素盒带子改的绳结,那带子已经磨得发毛,深深勒进冻僵的皮肤里。
雪片很快盖住她的脸。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落在她半张着的嘴角,仿佛要为她最后的面容蒙上一层白布。我转身离开时,听见路人惊呼
冻死个要饭的。几个好事者举着手机拍照,闪光灯照亮她青紫的嘴唇,照亮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也照亮她蜷缩的、扭曲的身体。真好,这个曾亲手把我推向深渊的人,终于在无人问津的寒夜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她散落的破棉被下,露出半截被啃过的馒头,和当年她塞进假乞丐手里的一模一样,表皮已经发黑,沾满泥土,如同命运无情的嘲讽。
19.
警戒线在寒风中摇晃,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根绷紧的弦随时会断。我裹紧大衣站在围观人群外,看着法医掀开白布核对身份。母亲露出半截发紫的脚踝,褪色的袜子破了三个洞,露出冻得发黑的皮肤,那是用我初中校服裤腿改的。担架抬起时,白布下凸起的轮廓单薄得惊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冻僵的手指突然松开,攥了二十年的恨意随着呵出的白气消散在雪夜里。人群中有人议论
冻死的流浪老人,声音混着雪粒砸在地上,几个中学生举着手机拍摄,镜头里的雪花模糊了母亲最后的身影。
三个月后,我站在音乐学院的考场,混着松香的气息钻进鼻腔。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谱架上,琴键泛着温润的光泽。当指尖触到第一个音符,冷汗突然浸湿后背
。记忆里那个被毁掉的比赛日扑面而来:观众席突然爆发的哄笑、眼前炸开的雪花点、赛场灯光在眩晕中扭曲成刺眼的漩涡。但这次,黑白琴键上流淌的不再是绝望,而是复仇的旋律。评委席传来轻微的赞叹,聚光灯在琴凳上投下明亮的光圈,我知道,再也没人能抢走我的胰岛素,没人能剪断我通往舞台的绳索。
推开琴房的瞬间,手机弹出新闻推送:网络慈善诈骗案告破。配图里闪烁的警灯映在屏幕上,恍惚间与母亲最后抽搐的手指重叠。画面中,警察正在清点一摞摞伪造的诊断书,泛黄的纸页上,白血病患儿
的字样被红笔重重划掉。我关掉屏幕,深吸一口气走向新生。走廊尽头,聚光灯正在为下一场演出调试,光影交错间,我仿佛看见曾经蜷缩在病床上的女孩,正踩着满地的荆棘,一步步走向属于她的舞台。那些浸透血泪的过往,终于被踩在脚下,成了通往未来的路。
20.
十年后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上,天鹅绒帷幕缓缓拉开的瞬间,聚光灯如同滚烫的星河倾泻而下,刺得人眼眶发烫。我垂眸抚摸着琴键上细密的刻痕,那些深浅不一的凹陷,是重生后每个凌晨三点的见证。茧皮磨破又结痂,将肖邦的夜曲、贝多芬的悲怆,都刻进了血肉。当指尖落下第一个音符,掌声还未响起,记忆却先漫过心房:前世蜷缩在医院走廊的自己,浑身发抖却攥着被抢走的胰岛素空盒,消毒水味混着绝望,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谢幕时掌声如潮水涌来,排山倒海般漫过整个大厅。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我恍惚看见观众席里无数个曾经的自己,蜷缩在角落被撕碎梦想的少女、被高利贷催款单压得喘不过气的青年,此刻都化作虚影,在掌声中渐渐透明。直到大幕第三次落下,手指还在琴键上微微发颤,那是跨越十年的战栗,是终于能自由呼吸的狂喜。
散场后独自回到休息室,手机推送跳出老家拆迁新闻。泛黄的照片里,那栋承载着无数伤痛回忆的老房子已成废墟,钢筋水泥的残骸中,半截褪色的胰岛素盒斜插在瓦砾堆里,盒身的卡通贴纸早已斑驳,像极了当年被撕碎的诊断书残片。风掠过废墟,扬起一阵尘埃,将所有的泪水与怨恨,永远埋进了时光的尘埃。
指尖划过手机相册,停在和乐团伙伴的合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