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游园惊梦
民国十二年的春末,苏州城里的梨花落得正急。
吴阳坐在得月楼二层的雅座里,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茶盏。楼下戏台上,《牡丹亭》正唱到游园惊梦一折,杜丽娘的水袖甩得缠绵悱恻,却引不起他半分兴趣。
吴少爷,今儿个可是新来的沈家班头回亮相,听说那花旦沈凤生得比画上的人还标致。同桌的赵家二少爷挤眉弄眼,手里的折扇摇得殷勤。
吴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作为吴记绸缎庄的少东家,他自幼见惯了父亲用金银珠宝堆砌的美色,对那些浓妆艳抹的戏子实在提不起兴致。今日若不是父亲强令他来应酬几位世交的公子,他宁愿躲在书房里临摹新得的《兰亭集序》。
来了来了!赵二突然压低声音,扇子指向戏台。
锣鼓点陡然转急,一个身着素白戏服的身影翩然而出。没有寻常花旦的满头珠翠,只一支白玉簪松松挽着青丝,眉间一点朱砂,衬得肌肤如雪。吴阳的茶盏停在半空,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竟浑然不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沈凤一开口,吴阳便觉得心尖上被人轻轻掐了一把。那声音不似寻常旦角的尖细,反而带着几分清冷,像深秋的月光漫过青石板。她转身时眼波流转,恰与二楼雅座的吴阳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便错开,却让年轻的绸缎庄少爷心头剧震。
这沈凤原是金陵沈家的女儿,家道中落后被卖到戏班,今年才十七岁。赵二凑过来咬耳朵,班主藏着掖着养了三年,今日才放出来见客。吴少爷若是有意......
吴阳突然起身,茶盏当啷一声翻在桌上。他顾不上擦拭长衫上的水渍,眼睛死死盯着戏台上那个身影。沈凤正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一个卧鱼儿的身段,腰肢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却在即将触地时陡然一顿,眼尾扫向二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那一刻,吴阳听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戏散后,吴阳破天荒地去了后台。班主见是吴大少爷亲临,忙不迭地引路,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后台逼仄潮湿,空气中浮动着脂粉与汗水混合的浊气,几个尚未卸妆的武生蹲在角落抽烟,见了他纷纷起身行礼。
沈凤独自坐在最里面的妆台前,正用帕子一点点拭去脸上的油彩。铜镜里映出她素净的脸,比台上更添几分清丽。吴阳站在门口,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吴少爷是来讨要茶钱么沈凤从镜中看他,手中帕子不停,方才赵二爷说,我唱良辰美景时,您打翻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吴阳耳根一热,没想到她在台上竟看得这般清楚。他向前几步,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放在妆台上:特来赔姑娘的帕子。方才见姑娘拭汗时用的那块已经旧了。
沈凤这才转过身来,真真切切地看了他第一眼。吴阳今日穿着月白色长衫,衬得身形修长,眉眼间没有寻常富家子弟的轻浮,反而带着几分书卷气。她目光落在那方绣着浅粉荷花的帕子上,忽然笑了:吴少爷好生奇怪。别人来后台,都是送金银首饰,偏您送块素帕。
金银太重,配不上姑娘的嗓子。吴阳脱口而出。
沈凤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伸手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吴阳的手背,凉得像是一块玉。吴少爷懂戏
不懂。吴阳老实回答,但听得出来,姑娘唱的《游园》与别家不同。
哪里不同
别人唱的是情思,姑娘唱的是生死。
沈凤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吴少爷请回吧。班主不喜欢我们与客人多话。
吴阳还要说什么,班主已经堆着笑过来打圆场:吴少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