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血色啼哭
1998年霜降那夜,张家庄的狗嚎得邪乎。
妮子使劲啊!头出来啦!接生婆王阿嬷跪在土炕沿上,汗珠子顺着沟壑脸往下淌。
产妇小玲惨白着脸,指甲盖都抠进黄泥墙里,血道子混着墙灰往下掉。
咔嚓一声炸雷,俩娃的哭嚎跟雷声拧成一股。
王阿嬷刚扯开嗓要道喜,眼瞅着褥子底下呼啦漫开血泊子。
虎子!虎子快来!王阿嬷的破锣嗓子让雨点子砸得稀碎。
张虎踹开门时,正看见自家媳妇瞪着眼,手里攥着剪子对准喉管。
这俩龟孙...张虎后脖颈子发凉,反手抄起门后的镰刀。
王阿嬷把俩襁褓往炕角搂:虎子你魔怔啦这可是你亲种!
亲种张虎的镰刀在闪电里泛青光,俺早在县医院劁了猪似的挨了一刀!
他薅住王阿嬷的褂领子,忽然瞅见双胞胎右耳垂都坠着米粒子大的肉疙瘩,拴马桩老张家祖传的拴马桩...
村口传来警笛声。
张虎最后瞄了眼哭岔气的俩崽子,镰刀抡圆了劈下去。
2.人市
王家媳妇抱着大龙冲进屋时,王守财正扒拉算盘珠子对账。
当家的快瞅!她把襁褓往八仙桌上一撂,带拴马桩的带把儿的,张家不要了!
王守财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丫头片子扔后山沟,小子留着续香火。
忽然眯缝眼凑近了,慢着,这崽子左耳的肉揪揪...
是右耳!媳妇慌忙掰娃脑袋,指定是路上颠倒了...
话没说完,王守财刺啦扯开尿戒子。
等瞅清娃右耳光溜溜,烟袋锅子梆地砸媳妇脑门上:败家娘们,你叫人给糊弄了!左耳拴马桩才是老张家的种!
王守财气冲冲地要把孩子扔出去,媳妇却一把抱住,哭喊道:当家的,这孩子都到咱手里了,扔出去也是死,就留下吧,好歹是条命。
王守财犹豫了,他看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心里也有了主意。
…
三个月后,人贩子老刀来村里收牲口。
王守财把我往麻袋里塞:别看瘦,嚎起来嗓门冲得很。
麻袋突然打挺儿,露出半拉紫涨的小脸,左耳垂的肉揪揪渗着血丝儿。
添五十。老刀甩出卷边的票子,这种带戳的,倒腾到南边能翻十个跟头。
3.蛐蛐罐
小兔崽子又摸馍!瘸腿男人抡着烧火棍撵。
七岁的我泥鳅似的钻柴火垛,怀里的馍早泡得囊唧唧。
这是我落在人贩手里的第五个年头,二十来个崽子挤在砖窑洞里,跟蛐蛐罐似的。
哥...草窝里传来蚊子哼。
我摸着小花滚烫的脑门,把馍掰碎了喂她。
上月小花逃跑叫人逮回来,右腿膝盖往下都烂得露白骨了。
后半夜,我让啜泣声激灵醒了。
老刀举着煤油灯进来,眼珠子毒蛇似的扫:今儿教恁个新词,这叫采生折割。
他猛薅住小花辫子,寒光一闪,女娃的惨叫卡在嗓子眼——半截舌头吧嗒掉进陶罐,跟先前攒的眼珠子、手指头泡作一堆。
我狠狠的盯着老刀,紧紧的攥着拳头,把嘴皮子咬到出血。
月光打进来,我左耳的肉揪揪在墙上投下影儿,活像把滴血的镰刀。
4.野火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十二岁的我往灶膛塞了一大把麦秸。
火舌头舔着房梁时,我正骑在村口老槐树杈上。
火光映得天地通红,瘸腿汉子抱着铁皮钱箱往外蹿,老刀在火堆里跳脚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