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蝉羽轻颤

    林栀第十八次修改速写时，蝉鸣正撕开盛夏的蝉蜕。画室老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松节油的气味裹着汗珠滚进锁骨，她伸手去够窗边的柠檬水，却碰翻了钴蓝色颜料瓶。

    小心！

    斜后方伸来的手比她快了一步，少年薄荷味的袖口扫过她发烫的耳尖。调色盘在空中划出半道虹，孔雀蓝与镉红泼在对方雪白校服上，像打翻了一整个暮色时分的晚霞。

    对、对不起！林栀慌忙抓起抹布，却在抬头瞬间撞进一汪晃动的琥珀里。转学生周漾的睫毛沾着金粉，那是上午美术课飞溅的丙烯颜料，此刻在斜阳里簌簌抖落细碎的光。

    原来是你。周漾忽然笑起来，指尖抹过她鼻尖溅到的朱砂红，早上在教务楼迷路的新生

    林栀这才认出这是帮她搬画具的男生。当时他脖子上挂着黑色耳机，逆光站在梧桐树下问她要去的教室，后颈汗湿的发茬亮晶晶的，像是撒了一把星星碎片。

    蝉鸣突然汹涌起来，她低头看见周漾挽起的裤脚露出青色血管，蜿蜒如未完成的素描线条。少年腕骨处有道淡色疤痕，正随着握笔的动作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要赔你校服吗林栀数着画架上滴落的颜料，第七滴正好砸在周漾球鞋的月牙白边缘。

    周漾却用沾满水粉的手指戳了戳她的速写本：画得这么好，教我透视原理吧他说话时喉结在光影里滑动，像枚不安分的橄榄核，林栀莫名想起昨夜急诊室吊瓶里摇晃的药水。

    那天傍晚他们用掉半卷素描纸。周漾把香樟叶拓印在画纸边缘时，林栀正偷偷描摹他侧脸轮廓。暮色漫进来，少年突然指着她速写本角落问：这串数字是什么暗号

    林栀猛地合上本子。2023.10.24——化疗预约单上的日期在脑海里闪现，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她抓起柠檬水猛灌，冰碴割着喉咙，听见自己笑着说：是星空观测日呀。

    周漾的眼睛倏地亮了。他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掏出对星空耳钉，碎钻在掌心拼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下个月英仙座流星雨，要不要去天文台

    林栀刚要回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着朱砂红的纸巾团在手心发烫，她不敢展开，就像不敢承认今早体检单上白细胞异常的潦草批注。

    感冒了周漾伸手探她额头，掌心的温度惊飞了窗外白鸽。林栀闻到他袖口飘来的松节油香，混着某种凛冽的雪松气息，像极了昨夜急诊室走廊尽头的消毒水味道。

    夕阳沉没前，他们发现彼此都在收集玻璃糖纸。周漾把橘子汽水味的糖纸叠成小船，放进林栀装满清水的水粉桶：等攒够一百张，就能召唤神龙实现愿望。

    林栀望着水波里摇晃的夕阳碎片，忽然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少年把星空耳钉别在她左耳，冰凉的触感激得她轻颤。去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看穹顶壁画。他的呼吸扫过她滚烫的耳垂，不过现在...

    画室顶灯突然亮起，林栀在刺目光晕里看见周漾嘴唇翕动。走廊传来教导主任的脚步声，后半句话被撞散在晚风里，只剩耳钉上的碎钻硌着掌心发疼。

    夜风吹起速写本，最新一页的周漾躺在香樟树下，画纸边缘写满颤抖的2023.10.24。林栀把染血的纸巾塞进颜料盒最底层，那里还躺着今晨医生给的镇静剂处方。

    回家路上经过肿瘤医院，林栀买了支蓝莓味棒冰。霓虹灯牌映在冰棍包装纸上，化成模糊的色块，像极了周漾校服上晕染的水彩。她突然想起黄昏时分，少年睫毛上跳动的金粉落进她掌心时，曾在皮肤上烙下一小片银河。

    便利店收音机在放《富士山下》，林栀跟着哼唱，却把试管里找不到它染污眼眸唱成颜料盘藏不住血色温柔。棒冰化在指尖，她蹲在公交站台给周漾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