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疍家鬼汛
珠江口的暮色总带着股腥气。
林晚晴踩着湿滑的青苔台阶往下挪,咸涩的江风卷起她米色风衣的下摆。前方乌篷船头的老汉正用竹篙搅动水面,暗绿色的波纹里忽然翻起几片鱼鳞,她定睛细看,却是腐烂的纸钱在漩涡里打转。
女仔站稳些。撑船的阿伯喉咙里滚出沙哑的疍家话,船头那盏琉璃气死风灯被吹得哐当乱响。林晚晴攥紧相机包,眼看着二十米外的江心处浮着三艘刷了桐油的乌篷船,船头各站着四个赤膊汉子,肩上扛的柏木棺材被夕阳镀了层血色。
这是她第三次按下快门时,铜锣声突兀地撕开雾气。穿靛蓝短褂的师公将桃木剑刺入江面,浑浊的水里突然窜起三尺高的浪头。棺材入水的刹那,林晚晴分明看见六条手腕粗的铁链从棺底垂落,锁链末端缀着的秤砣砸出六个黑漆漆的漩涡。
水棺材要沉七七四十九天咧。船尾摇橹的疍家婆突然开口,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等烂得只剩骨头,水鬼才肯放手......
话音未落,江面陡然刮起阴风。林晚晴颈后的碎发突然被什么东西撩动,她猛地回头,只见船尾拖着的渔网里缠着半截红绸,湿漉漉的缎子正随着波浪起伏,活像女人散开的长发。
待得靠岸时,天已擦黑。林晚晴踩着咯吱作响的竹跳板踏上埠头,青石板缝隙里滋生的水草缠住了她的鞋跟。远处村口的老榕树在黑夜里张牙舞爪,树干上系着的褪色红布条在风里飘成一片血雾。
记者同志这边走。村支书老陈提着马灯迎上来,灯罩上粘着几只扑棱的蠓虫。绕过晒满虾干的竹匾时,林晚晴瞥见墙角蜷着个穿靛青布衫的姑娘,乱发间露出半张惨白的脸,正用细长的指甲在潮湿的砖墙上划拉。
老陈的马灯突然晃了晃:那是阿娣,小时候烧坏了脑子......话音未落,哑女突然蹿到林晚晴跟前,沾着泥污的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
林晚晴正要抽手,鼻尖忽然钻进一缕若有似无的腥甜。阿娣的袖口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痕迹——那分明是掺了朱砂的锈红色。
闹什么!老陈抬脚要踹,哑女却泥鳅似的钻进巷子深处。林晚晴低头看着腕间的红印,指痕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像是被泡胀的尸体掐过。
村公所原是黄氏宗祠的偏厅,雕花木窗上还残留着破四旧时铲了一半的麒麟纹。老陈临走前特意叮嘱:夜里莫去江边,月圆时河面漂的油纸伞......他顿了顿,马灯里的火苗突地一跳,碰不得。
子时的梆子声混在雨里传来时,林晚晴正对着笔记本出神。案头搪瓷杯中的陈皮茶早已凉透,窗纸被斜雨打出密密麻麻的麻点。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关窗,忽然听见细碎的银铃声。
那声音起初像是檐角铜铃在风里打转,渐渐混进了孩童的笑闹。林晚晴贴着冰凉的窗棂望去,雨幕中竟真有三四个矮小身影绕着老榕树转圈,破旧的靛蓝短衫下露出青白的小腿。
她抓起相机冲到檐下,雨丝却突然变得粘稠。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老榕树虬结的根须间渗出暗红液体,顺着树皮沟壑汇成细流,空气里顿时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阿姐要伞么
稚嫩的童声在耳后炸响,林晚晴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转身时只瞥见一角湿透的红裙裾闪过月洞门,石阶上留着一串带水渍的小脚印。她倒退着抵住廊柱,后颈突然触到一团冰凉绵软的东西——那是把倒悬在檐角的描金油纸伞,朱红缎面正往下滴着猩红的水珠。
当第一滴雨水落在她手背时,祠堂深处传来凄厉的猫叫。林晚晴触电般缩回手,借着闪电的残光,她看见自己掌心赫然印着五个青黑的指印,皮下似有无数细丝在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