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拆到第七层时,露出本糊窗户用的旧黄历,内页夹着三封没有邮戳的信。
第一封信写在农药说明书背面,字迹被雨水晕染了大半:
妮子,今天是你开学第三日。我在你枕头底下塞了晒干的槐花,城里暑气重,泡水喝能去火。方才在县里看到女学生都背着红书包,爹用卖烟叶的钱也买了一个,挂在西屋梁上,等你过年回来拿。
信纸里飘出片干枯的野菊,背面用铅笔写着:宿舍楼后墙根。
第二封信是烟盒纸拼成的,边缘还沾着泥:
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给你腌的辣白菜怕是要坏,今早挑到县城邮局,穿制服的说会烂在路上。回来时遇到卖糖葫芦的,想起你六岁那年......
后半截字迹突然变得狂乱,信纸皱得像是被反复揉搓过。夹层里有张糖葫芦的草稿纸,插糖葫芦的稻草杆上缠着三根白发。
第三封信写在病历本上,日期是父亲去世前一周:
妮子,爹的腿最近不听使唤了,夜里总看见你娘穿着嫁衣站在田埂上。衣柜最里层蓝布袋里有对银镯子,是你娘临终前攥着的,说等你结婚时......
轰隆一声惊雷砸在屋檐上,我这才发现信纸背面用红笔描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从学校西门到3号宿舍楼的每个拐角都画着圆圈,其中图书馆北侧的槐树旁标着三月藏杏脯。
暴雨倾盆而至,我攥着信纸冲向老宅。西屋房梁果然悬着个红书包,里层暗袋鼓鼓囊囊,倒出十二个牛皮纸包,每个都用月历纸标着节气。
立春那包装着晒干的荠菜,边缘注着煮汤放两片姜;芒种包是艾草香囊,别着字条驱蚊;霜降包里竟是我小时候玩过的玻璃弹珠,用红绳系着冬夜被凉,揣着暖手。
最后一包没有标注节气,倒出把钥匙和存单。钥匙上缠的布条写着镇信用社132号柜,存单数额正好是我大学四年的学费,存款日期从母亲头七延续到上月末。
暴雨冲刷着屋檐,我突然想起大二那年深秋。有个匿名包裹寄到宿舍,是件手织的枣红毛衣,袖口还缀着家乡特有的柞蚕丝。当时只当是母亲生前备下的,如今在柜底翻出同样颜色的毛线团,线头还连着竹针。
衣柜后的老鼠洞里塞着个铁盒,打开竟是父亲行医时用的铜砭。砭身缠着布条,密密麻麻记满我儿时的病症:丙戌年惊蛰夜咳戊子年暑热生疮。最末一行墨迹犹新:壬寅年霜降,妮子眼角有痣,怕是肝火旺。
铜砭底下压着张泛黄的B超单,日期是母亲去世前三个月。诊断意见栏里肝硬化晚期几个字被反复描画,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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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中忽然传来铃铛响,当年给母亲送葬的大黄狗竟出现在院门口。它颈间挂着的铜铃里塞着团油纸,展开是父亲最后的笔迹:
妮子,爹往东南坡的柏树林去了。你娘爱干净,记得把墓碑擦亮些。毛衣袖子里缝着信用社的取款单,密码是你生日。
字条背面画着简笔地图,标注点竟是母亲坟茔往东十步的野柿子树。树根处埋着酒坛,启封时涌出百张字条,全是父亲在田间歇息时写的:
今晨锄地见着野兔,想起你五岁时追兔子摔进水沟
卖粮换了新被面,牡丹花的,给你当嫁妆
昨夜梦见你穿学士服,和你娘年轻时一样俊
字条最下方是个褪色的平安符,里面裹着张火车票改签凭证。日期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改签理由栏里填着:闺女说想吃榆钱饭。
暴雨渐歇,夕阳从云缝里漏出血色的光。我抱着酒坛跌坐在泥水里,终于读懂父亲这三年的沉默——他把所有的爱都埋进黄土,等着在某个春天长出漫山遍野的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