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政局门口,初春的阳光像一把钝刀,割不开厚重的云层。程建国捏着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感觉手掌心沁出的汗水几乎要将证件浸透。六十五岁,他终于自由了。
爸,我送您回去收拾东西。儿子程浩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温暖而坚定。
程建国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儿子,那张与自己年轻时七分相似的脸上写满关切。他忽然想起1995年第一次见到林静时的场景——那时的副县长千金穿着时髦的红色连衣裙,涂着鲜艳的口红,看他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称心的家具。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程建国摇摇头,你回单位吧,别耽误工作。
程浩叹了口气:您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考虑,现在该为自己想想了。妈那边...我会处理好的。
程建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有回答。他走向公交站,背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撑起这六十五年来被压弯的脊梁。
公交车上,程建国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思绪飘回三十年前那个改变命运的夏天。1994年,他从农校兽医专业毕业,分配到青山镇兽医站。那个简陋的平房里,他每天给老乡们的猪牛看病,手上总是沾着牲畜的气味。那时他最大的梦想不过是攒钱给家里盖间不漏雨的房子,让父母不再半夜被漏雨惊醒。
1995年的相亲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副县长林国栋的千金林静看中了他——一个家境贫寒、老实本分的农村青年。媒人说这是他的福气,父母说这是祖坟冒青烟。结婚一个月后,他从镇兽医站调到了县宣传办,成了副科长。
程建国在县政府宿舍区门口下了车。这个他住了三十年的地方,每一块砖都见证了他的妥协与隐忍。2004年的那个雨夜,当林静跪在地上哭着承认她在新加坡进修期间与同事生下孩子时,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脏被撕裂的疼痛。
建国啊,年轻人难免犯错。岳父林国栋坐在书房的红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石印章,静静知道错了,你们还有浩浩。这样,你姐夫工作的事,我打个招呼。你弟弟妹妹那边,我也会安排。
那晚之后,程家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姐姐进了县医院,弟弟去了交通局,妹妹在小学当上了教导主任。代价是他必须继续做林家的女婿,继续扮演模范丈夫的角色。
电梯停在五楼,程建国深吸一口气才掏出钥匙。门开的一瞬间,他闻到熟悉的茉莉花香——林静最爱的空气清新剂味道。
回来了林静从厨房探出头,声音平静得仿佛他们只是普通的老年夫妻,而非刚刚办完离婚手续。浩浩打电话说你不让他来帮忙
程建国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卧室。这个他们同床异梦二十多年的房间,墙上还挂着1996年浩浩满月时的全家福。照片里林静抱着孩子,他站在一旁,岳父岳母坐在正中,一派和乐融融。
他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动作很慢,像是在与过去告别。衣柜里他的衣服只占小小一角,大多是深色的中山装和衬衫。床底下有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是他从兽医站带回来的几本专业书籍和一套简易手术工具——那是他曾经作为兽医的证明。
你真要走林静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抹布,都这么大岁数了,离不离婚有什么区别
程建国停下动作,抬头看她。六十三岁的林静保养得很好,头发染得乌黑,皮肤白皙,只有眼角的细纹暴露了年龄。他突然想起2004年得知真相后,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她发火时,她歇斯底里的哭喊:你以为我愿意吗你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我在这个家就像个摆设!
区别就是,程建国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终于可以不用每天醒来都想起你背叛我的事实。
林静的脸色变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