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面朝黄土背朝天三十年,终于盼到儿子考上大学,孙子满地跑,我搓着皴裂的手问老头子: 解放前你就说过,等日子好点,带我进城看看? 老头子吧嗒着旱烟,眼皮都没抬: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城里有啥好?地里的活儿谁干? 儿媳妇撇撇嘴:娘,城里花钱的地方多,去了干啥?在家享福得了。
可转头我就看见老头子偷偷塞给小妹一张火车票。
去省城的票,一家四口,老头子,儿子儿媳,孙子,还有我的小妹苏巧云。
日子就在下个礼拜。
那一刻,我感觉心像被刀剜了一样。
下个礼拜,我给一家人收拾好行李,嘱咐完路上小心,送他们出了村口。
临走,儿子还说:娘,家里鸡鸭还得你喂,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城里的酥糖。
老头子和小妹并排走着,孙子也抱着小妹的腿。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转身砸了家里的锅碗瓢盆,扯了嗓子喊:进城?我也要去!谁说老娘只能待在这土坷垃里! 1 麦子收完的那天,我浑身酸痛地从地里回来,手上的老茧又裂了几道口子。
抹把汗,我犹豫了好久,终于小声对正抽旱烟的老汉说:前些年,你说等粮食多了带我去省城看看,现在娃儿长大了,咱能不能… 甭提那些没用的!老汉狠狠啐了一口,眼皮都没抬,你个老婆子,操什么闲心!地里猪圈一堆活,没你谁干? 大山端着水碗插嘴:娘,你连字都认不全,去省城干啥?人家城里人看不起咱农村人,特别是你这没文化的。
王英摘下围裙,拽着大山袖子笑道:是啊婆婆,您这福分不知多好,在家看鸡鸭猪圈的,踏实得很,瞎想什么城里去! 小虎踩着满是泥点的鞋子冲进屋,手里还攥着块红糖,嘴角粘着糖渣。
奶奶,我今天跟同学说起你,他们都笑话我有个臭烘烘的奶奶,说你身上总有猪圈味儿!小虎边说边弯腰佝偻着背,摇头晃脑地学我走路。
老汉嘿嘿笑起来,烟筒往地上磕了磕:小虎说得对,你娘这辈子就是个土老冒,去啥省城,到时候丢人现眼不说,人家还不知怎么笑话咱呢! 还是巧云有本事,读过书,会唱戏,人家县剧团的同志都夸她有文化哩!大山接过话茬,满脸骄傲地瞥了我一眼。
姨婆见过世面,不像奶奶只会喂猪种田!他昂着脑袋,眼睛里闪着轻蔑。
呦,这是在说谁呢?院门口传来清脆的声音,小妹巧云穿着一身蓝底碎花褂子,头发梳得齐整,踏着小布鞋款步走进来。
老汉一见她,立刻把烟往裤兜里一塞,麻利地搬出院里最好的那把靠背椅:快来快来,巧云来了,老山,快给你小姨倒茶! 姐,你也别怄气,巧云放下手里拎着的点心盒子,笑吟吟地看着我,咱农村妇女啊,就该安分守己知足常乐,别整天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城里有啥好的,人挤人,吵闹得很呢! 大山眼睛一亮,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小姨既然来了,咱们今儿搁家里吃多没意思,走,去大队食堂整两个硬菜,热闹热闹! 爹,快换件干净衣服,小虎,把你姨婆的包拿好!他招呼着一家人,脚步轻快地向门外走去。
没有人叫我,也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
我站在堂屋中央,面前是刚做好还冒着热气的一锅粗粮,他们的脚步声和笑语逐渐远去。
2 他们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灶膛余火的微光和一股粗粮饭的香气。
油灯点亮的瞬间,我看清了自己爬满老茧、沟壑纵横的双手。
三十年,这双手挖过地、喂过猪、洗过衣,却从未被他们任何一个人珍惜过。
墙上的那张泛黄照片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是大山结婚那天,全村人都穿上了最好的衣裳,簇拥着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