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小区,四十平米,首付三十万。他接过传单,纸角划破了掌心,渗出的血珠落在学区房三个字上。
梅雨季的周末,一家人坐着公交去看房。小明和小花挤在靠窗的位置,看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向后退去。爹,那栋楼的玻璃会反光!小花指着远处的写字楼,阳光照在幕墙上,像无数面小镜子在闪烁。李大山笑了笑,想起他们看过的第十套房——顶楼的阁楼,夏天像蒸笼,冬天漏风,房东还要价五十万。
这套房子啊,得爬七楼,没电梯。中介领着他们走进楼道,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红砖,像长了疥疮的皮肤。推开房门,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间里,厨房和卧室只隔了道布帘。王婶摸了摸窗台的积灰,突然看见小花蹲在地上画户型图,用彩色铅笔标出爸爸的床妈妈的缝纫机哥哥的书桌。
太贵了,再看看吧。李大山拉着妻子的手要走,中介姑娘翻了个白眼:就这条件,还挑三拣四电梯间里,小明突然说:爸,我可以去兼职发传单,每天能赚五十。大山抬手想打,却看见孩子袖口露出的冻疮——去年冬天,为了给家里省电,孩子在路灯下写作业,把手冻坏了。
转机出现在立秋。搬运公司的老张介绍了个私活,帮家具厂搬仓库,报酬比平时高两倍。李大山连续半个月凌晨四点起床,扛着衣柜沙发爬楼梯,肩膀磨出了血泡,却咬牙坚持。王婶也在餐馆找了份早餐工的活,每天三点起床揉面,手指在面粉里泡得发白,却笑着说:多赚点,离首付又近了一步。
重阳那天,中介突然打来电话:有套拆迁房,业主急售,首付二十八万,四楼,采光不错。李大山攥紧手机,手心里全是汗。看房时,他看见客厅的墙上贴着前业主孩子的奖状,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植物,叶片肥厚饱满,像能储存阳光。小花轻轻摸了摸叶片:娘,以后我可以在这儿写作业吗
签约的前夜,一家人围坐在缝纫机前数钱。存折上的数字终于跳到二十八万零五百,王婶把陪嫁的银镯子当了八千块,小明卖掉了攒了三年的漫画书,小花捐出了学校发的奖学金。李大山摸着购房合同上的红手印,想起七年前离开青柳村时,在老槐树下刻的学字,如今终于要变成真正的家了。
拿到钥匙的那天是冬至。阳光透过新小区的玻璃窗,照在不足四十平米的小屋里。王婶把带来的老家门神贴在门上,小明在阳台种了从老家带来的月季花苗,小花趴在地板上画了幅全家福,旁边写着我们的家。李大山靠在门框上,看妻子在厨房里煮饺子,蒸汽模糊了玻璃窗,却清晰了心里的某个角落——这不再是租来的铁皮屋,不再是漏风的阁楼,而是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除夕夜,小区里的烟花在窗外绽放。小花把学校发的新年挂历挂在墙上,小明调试着刚买的二手洗衣机,王婶在餐桌摆上四双新筷子。李大山摸着口袋里的房产证,红本本上的名字烫着掌心。他抬头看窗外,远处的写字楼依然灯火通明,可那些光不再像悬在半空的月亮,而是成了点缀新家的星光。
爹,你看!小花指着窗外的一棵香樟树,在路灯下投下温暖的影子。那影子摇晃着,像极了老家村口的老槐树。李大山突然明白,所谓的家,从来不是钢筋水泥的房子,而是一家人挤在厨房包饺子的热气,是孩子在阳台种花的笑声,是妻子在缝纫机前补衣服的背影。这座城市终于有了属于他们的角落,而这个角落,会像老槐树的根一样,深深扎进土地,长出新的枝桠。
雪在午夜悄悄落下,覆盖了小区的小径。李大山站在窗前,看路灯下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撒了把碎钻。他知道,前方还有漫长的月供要还,还有孩子的学费要攒,还有户口、工作、养老等等问题等着解决。但此刻,听着身后家人均匀的呼吸,摸着胸前的房产证,他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因为在这个城市,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