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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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已到,药效即将解除。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醒来,却忽觉一滴温热落在我的手背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凌渊整个人伏在榻边,额头抵着我的手臂。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此刻凌乱地散落,随着他压抑的颤抖在锦缎上铺开。那双执笔定乾坤的手正攥着我的衣角,而紧闭的眼睫下不断有泪珠滚落。
这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首辅大人,此刻竟为我无声落泪。
泪水砸在皮肤上的温度烫得人心尖发疼,连带着胸腔里那颗心也跟着揪作一团。
终究是装不下去了。
我用还带着几分虚弱的指尖,轻轻抚上他潮湿的脸颊。
四目相对时,凌渊僵住了。
他颤抖的手悬在我侧脸上方,声音碎得不成调:……这次又是臣的幻觉
我坐起身,将脸颊贴近他冰冷的手:你摸,热的。
他死死盯着我,那双眼眸之中震惊、狂喜、愤怒如潮水般翻涌……最终凝为一潭令人心悸的晦暗。
萧、雪、晗……他齿间碾碎我的名字,嗓音低哑得可怕,你不如直接要我的命。
我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嗫嚅道:我不过是……想试试……
试臣的真心他冷笑一声,手指抚过我脸颊却轻得像触碰易碎的梦,那殿下试出来了吗
我瑟缩着点头,唇瓣被咬得发白,声音几不可闻:往后,绝不再……
毫无征兆地,凌渊栽倒在我身上,刹那间,我脑中只剩一片混沌的空白。
他向来挺拔如松的身躯此刻却沉重地压着我,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在外候着的太医慌忙上前,却见他即便昏迷,手指仍攥着我的衣角不放,骨节泛白,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被扶到榻上的凌渊毫无血色,唯有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红。
殿下……首辅大人三日未进水米了……琴心立在一旁,声音发颤,昨日呕了血,还死死攥着殿下那支紫檀簪……
眼前满室狼藉——打翻的药盏、散落的奏折、被扯断的珠串,处处都昭示着他这三日的疯魔。
我低头看着凌渊,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紧蹙的眉头仍未舒展。
忽然想起往日他在朝堂上冷峻从容的模样,与此刻的脆弱判若两人。
太医诊完脉,低声道:大人这是郁结于心,又兼气血两亏,需得静养,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我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伸手轻抚凌渊的侧脸,指腹拭过他唇畔未擦净的血迹。这才发现他瘦了许多,原本合体的官服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萧雪晗。他气若游丝地唤我,沙哑的尾音像飘落的雪,还未落定便消散在夜色里。
我慌忙俯身,发梢垂落在他干裂的唇,终于听清那近乎气音的颤抖:
别……走……
这就是他那颗藏在层层算计之下,从未示人的真心吗
原来剥去凌渊锋利的伪装,内里竟是这般鲜血淋漓的赤诚。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执棋落子间便能搅动朝堂风云。多少明枪暗箭里淬炼出铁石心肠,偏在我这里,碎得彻彻底底。
心口骤然疼得发紧,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我用力攥住他冰凉的手指,将哽咽压成最温柔的誓言贴在他耳畔:我不走。
月华倾泻,烛火摇曳,换我静静伏在塌边守着凌渊。
灯火在他苍白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暖色,却怎么也化不开那眉宇间的冷峻。
指尖轻轻掠过他凌厉的眉峰,描摹过挺直的鼻梁,最后停驻在那微凉的心口——那里跳得极慢,却沉重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