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旋转木马

    北京深秋的阳光斜穿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咖啡杯里投下一道金线。谢伟第三次确认手机时间，指节几乎要按进微信对话框张雨晴三个字的肌理。

    两点二十九分，茶水间的自动贩卖机发出清脆的提示音。他端着咖啡转身，看见穿米色针织衫的女孩正在转动咖啡豆研磨旋钮。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把她发梢染成琥珀色。

    要焦糖玛奇朵加两份奶。张雨晴把小票塞进他手心，我周末去天津看展，要带伴手礼回来。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下晃动，像两片振翅欲飞的蝶。

    谢伟刚要开口，行政部李姐突然探进半个身子：谢工，张总让你去他办公室……话没说完就被走廊传来的争吵打断。张总的咆哮声混着茶杯碎裂的脆响从消防通道涌进来。

    王总那边的项目必须拿下！张总拍着桌子，客户点名要你们组跟进！张雨晴突然捂住嘴后退半步，咖啡溅在米色针织衫上。谢伟看见她手腕内侧淡青的血管随着呼吸起伏。

    电梯门合拢前，她攥着湿漉漉的纸巾说：等会儿帮我和李姐说体检报告的事。话音未落，电梯镜面的倒影里，穿深灰西装的男人正搂住张雨晴的肩膀。

    当周的部门例会，张雨晴汇报完苏州河艺术馆改建方案，会议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行政总监把一叠照片甩在投影幕布上——照片里的她靠在美术馆雕像前，手腕上的红绳与男人挽手的剪影重叠。

    暴雨砸在写字楼外立面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谢伟攥着沾有咖啡渍的纸巾走进洗手间，镜面倒影里，张雨晴正对着马桶呕吐。她扯下珍珠发夹扔进垃圾桶时，碎发黏在泛红的侧颈上。

    我下周要做人流手术。她说这话时正在嚼薄荷糖，薄荷味在消毒水气息的冲刷下竟显得温柔，张总说手术费可以走公司福利。水龙头突然哗啦开启，她慌忙用袖口抹掉下巴的水珠。

    谢伟想起上周年会。张雨晴穿着高定礼服在旋转舞台上唱歌，聚光灯下她眼角的泪痣像滴红墨水。那晚散场后，他在三里屯后巷的24小时便利店撞见她蹲在台阶上给清洁车阿姨剥橘子。

    我妈总说，好姑娘要穿干净的白衬衫。张雨晴仰头灌下一口二锅头，易拉罐在指间勒出红痕，可结婚那天她穿的是沾着红药水的围裙。

    雨还在下。谢伟站在便利店雨棚下，看张雨晴踩着高跟鞋消失在霓虹深处。她今天左脚的鞋跟已经掉了，走路时像只瘸腿的天鹅。

    手机突然震动，是张总发的消息：小谢，明早陪王总谈项目方案。他望着张雨晴消失的方向，把消息划进了未读。

    这城市上空漂浮着无数个未读，像旋转木马上永远抓不到的星星。

    第二章

    公园长椅

    周末的北海公园飘着秋日的薄雾，谢伟坐在长椅上，看着张雨晴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我决定离开北京了。那是三个月前的对话，之后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林小蔓蹲在湖边的芦苇丛里，帆布鞋湿漉漉地踩着泥水。她怀里抱着个铁皮糖盒，蝴蝶结丝带缠住发梢。姐姐，这个给你。她突然扑过来，糖盒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七十年代碎花裙，梳着麻花辫，在北海边笑着。林小蔓眨巴着大眼睛：这是我奶奶年轻时的照片！爷爷说她是北京最美的姑娘。她掏出蜡笔画给谢伟看——粉色的太阳，歪歪扭扭的树，还有两个牵手的小人。

    秋千架突然发出吱呀声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爷爷推着老伴的轮椅过来，枯瘦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出节奏。林小蔓突然站起来，踮着脚给二老唱起跑调的生日歌。

    老奶奶颤抖着从口袋摸出颗红糖馒头，掰成小块喂给小孙女。谢伟注意到她无名指戴着的银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