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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不再来信。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被痛苦激发,从内心散发出来,它扼杀我的快乐,让我心中充满难以言说的恐惧。
轻率地浪费那些光明……我不知道阿依拉是否轻率地浪费了光明,至少,阿依拉轻率地遵从了自己内心对诗意的追求,也许是因为她在求学生涯中受到了错误的引导,也许是因为她的诞生继承了某些过时的基因,或者是其他什么我所不了解的缘由。但无论缘由为何,结果是,在她的表演中,没有说过几句普通人能够轻易理解的话,对机器人而言就更加令其迷惑了。
更要命的是,阿依拉沉迷于古老的事物,比如油灯,比如玻璃板下的照片或者抽屉里的信件……脑网中予取予求的电子图像如何又为何放在玻璃板下同样易于访问的电子邮件如何又为何放在抽屉中不要说机器人卡娅,就算今时今日的人类,也未见得了解阿依拉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即使知道油灯的含义,人们并不会因为油灯没油熄灭而感到奇怪,青烟的消失也顺理成章……这一切不过都是物理书解释过的,无所不在的自然规律在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上的一次具体展现。
可是,阿依拉表演中抑扬顿挫的声调似乎暗示,那些普通的现象都是神秘的启示,隐藏了深刻的含义,这无疑令人困惑。至于西塞为什么不敢重读信件或者瞥一眼照片,就更加是无法索解的难题了。卡娅的逻辑电子器件所内置的理性和逻辑,长期陷在这样的迷宫之中,张皇四顾,茫然打转,不知道出口在何处,更不知道出口外是什么……卡娅的痛苦倒是更容易理解……卡娅并不会感到痛苦,只是计算过程中出现了死循环、内存泄漏、堆栈溢出、同步错误等等难以查找的技术问题,我却仿佛能够替她感受到无能为力所带来的痛苦。
看护机器人在多数医院中的表现一贯良好,在精神病院中的表现却差强人意,这是普遍现象。可是,偏偏精神病院对看护机器人的需求是最迫切的。一想便知,如果不使用看护机器人而雇佣真正的人类护士,看护一位普通的躯体病病人不能算十分困难,尽管要各种劳作,但多数情况下无须精神紧张。可是,精神病人不同,对护士们而言,劳作或多或少并不重要,关键是很容易被病人的呓语、猜疑、郁郁寡欢、胡搅蛮缠、反复无常以至暴躁狂野折磨得疲惫不堪,进而对工作产生恐惧和抵触。这种工作需要的神经系统的强大和稳定,超出了一般人可以舒适承受的限度。所以,比起看护普通病人,愿意看护精神病人的真人护士一向更少,精神病院对看护机器人的需求也就更大。
而且,如今的现实世界,除了某些特殊疾病,在多数躯体病的治疗过程中,病人的意识场会预先从患病的空体中解除绑定,移出空体,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暂存……最好的暂存方式,是意识场趁机进入系统宇宙旅行玩乐,系统宇宙中自然会有一具健康的空体等着被游客所使用。当然,要有钱才行。甚至于在年轻人的词典中,患病和休假是一个意思。于是,医生治疗空体就简单多了。解绑了意识场之后,空体没有意识,不会感到痛苦,更加不会胡闹,以至于麻醉药品的销路都受到了很大影响,医院中的麻醉科室也变得无关紧要……可以说,医生治疗空体的过程和我这个维修工程师修理机器人的过程差不多,所谓看护实际上是不需要的。
但是,精神疾病既涉及空体中的大脑和神经系统,也涉及意识场本身,治疗过程中意识场不能迁移,否则任何治疗都不会有效果,无数的实验和真实病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于是,意识场的存在,尤其考虑到是精神病人的意识场,就带来了看护的困难……简而言之,如今的精神病院中,没有看护机器人帮忙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阿依拉所在的精神病院,由于卡娅坏掉,并且恰好没有冗余机器人可以替代卡娅,从而非常着急想要修理卡娅,是一件很容易理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