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茉莉与薄荷
第一节
褪色的水母
蓝月亮洗衣店的红底招牌在梅雨季泛着潮意,月亮二字的霓虹灯管坏了半边,每晚七点后就只剩月字一勾残黄,像被啃了一口的陈年老饼。我蹲在店门口剥橘子,指甲缝渗进橙香时,第三台滚筒洗衣机恰好发出蜂鸣。
林小姐,您的床单晒得透透的。陈姐掀开熨烫台的白布,浆洗过的棉麻织物带着阳光烤焦的味道。我接过牛皮纸袋时,第37次注意到她左手虎口的烫伤疤——形状像只展翅的蝴蝶,和我锁骨下方的胎记惊人相似。
午后三点的阳光斜穿过积灰的玻璃橱窗,在第三台洗衣机上投下菱形光斑。淡蓝色泡沫里,白床单正与浅灰衬衫缠绵翻滚,透过圆形观察窗看过去,像两只交颈的水母,在深海般的滚筒里跳着无声的圆舞曲。我数到第27颗洗衣珠时,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卷进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他站在逆光里,身影被切割成灰扑扑的剪影。白大褂左胸别着苏明川的工作牌,边缘磨出毛边,像被无数次摩挲过的旧书页。右手指尖沾着淡蓝色的消毒水痕迹,我知道那是手术室常用的碘伏颜色,和七年前福利院医务室的药水瓶一模一样。
老周,还是老样子。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琴弦,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震颤。正在修指甲的老周头也不抬,用咬过的圆珠笔往冰柜方向戳了戳:第三层,给您留的薄荷叶新鲜着呐,今早才从后院薅的。
我望着他走向冰柜的背影,注意到他右肩比左肩略低,步幅均匀得像台精密仪器。白大褂下摆沾着星点血迹,干涸的暗红在棉布纤维间若隐若现,让我想起八岁那年,在福利院后山看见的受伤白鹭——翅膀上的血也是这样,像开在雪地里的腊梅。
第二节
薄荷与糖纸
冰柜打开的瞬间,薄荷香混着冷气扑面而来,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我下意识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个气味组合,和记忆中某个雪夜重叠。那时我蜷在福利院的阁楼里,听着窗外北风呼啸,突然闻到楼下飘来的薄荷味,夹杂着隐约的青霉素气息。
要帮忙吗话脱口而出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回头看我,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我这才发现他左眼角有颗泪痣,浅褐色,像落在白玉上的茶渍。
谢谢。他的手指在玻璃罐口顿了顿,这些薄荷...是给我母亲的。她喜欢用薄荷叶泡水擦身,说能缓解...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我注意到他手腕的红绳,编织方式很特别,是双联结,每个结眼都穿了颗极小的银珠,和我锁在木箱底的半根红绳一模一样。
陈姐的收音机突然响起苏州评弹,软糯的吴语在狭小空间里流淌: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薄荷枝,根部的棉球浸着水,在冰柜灯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这个场景我已观察了七次,从惊蛰到谷雨,每周二的三点十五分,他都会准时出现。
您母亲...她还好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样的试探太过冒昧。他抬头看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温和的释然:她...很好,只是最近总说屋里有股霉味,大概是梅雨季的缘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抱着的牛皮纸袋上,你买的茉莉...很香。
那是九支茉莉,用牛皮纸仔细包着,花茎底部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花店小妹说,今早刚从云南空运来的,每朵花骨朵都裹着晨露。我想起母亲照片里的场景,她站在茉莉花丛中,白裙子被风吹起,发间别着一朵半开的茉莉,笑容比阳光还明亮。
要分你两支吗话刚说完,我就感到耳根发烫。他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感动。真的可以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