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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煤油灯捻子依旧被掐得很小,但灯罩擦得锃亮,光线也显得足了些。灯光下,向卫红坐在那台英雄牌缝纫机前,脚下熟练地踩着踏板。

    哒、哒、哒……

    缝纫机的声音轻快而平稳,像一段不知疲倦的歌谣。她正把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头改成一条小小的、能裹住婴儿的小褥单。布料在她手中灵巧地翻转、送进,针脚均匀细密。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眉宇间带着一种踏实安稳的神色。

    炕头上,靠近炉子的地方,放着一个用高粱秆编成的小筐。筐里铺着厚厚的旧棉絮,一个穿着红布小棉袄的娃娃睡得正香,小嘴巴咂吧着,脸蛋红扑扑的,像个饱满的小苹果。这是他们的儿子,狗蛋——汤福生取的名,说贱名好养活。

    汤福生坐在炕的另一头,就着灯光,手里拿着一把用了多年的镰刀和一个小小的磨刀石,正一下一下地仔细打磨着。唰……唰……

    磨刀石摩擦着刀刃,发出规律的声响。他的眉头还是习惯性地微微皱着,像是在计算着这块磨刀石还能用多久。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缝纫机的哒哒声、磨刀石的唰唰声,还有小筐里婴儿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莫名地和谐。

    向卫红缝完最后一道边,剪断线头,拿起那条小褥单抖了抖,满意地看了看。她转过头,看向炕上的男人。

    福生,你看这褥单做得咋样

    汤福生停下磨刀的动作,抬起头,接过向卫红递过来的小褥单。他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手指在那细密的针脚上捻了捻,又掂了掂分量。

    嗯……布料薄了点,不经磨。

    他开口,声音还是那副评价货物的调调。

    向卫红已经习惯了,没接话,只是笑了笑,低头开始收拾布头和线团。

    汤福生把褥单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目光又落到炕头睡得香甜的儿子身上。他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丝丝。他把小褥单轻轻盖在儿子身上,掖了掖边角。

    ……针脚还行。

    他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几乎被炉火的噼啪声盖过。

    他低下头,继续磨他的镰刀。唰……唰……

    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那节奏,似乎比刚才慢了一点点。

    向卫红收拾好东西,走到炕边,挨着小筐坐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炉火跳跃着,映着她脸上柔和的光。缝纫机安静地立在窗下,机身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却也透着一股被使用和珍惜的温润。

    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这一点点微弱的灯火,守护着这一方小小的、贫瘠却又充满韧性的天地。日子大概还会像这磨刀石一样,需要一点点去磨,汤福生大概也还是那个汤福生,但那棵沉默的铁树上,终究是开出了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一点点笨拙的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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