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中的剧毒烫伤般骤然松开。
这一刻,他那因激愤而扭曲的狂乱、因崩溃而滋生的嘶吼、因为质问而仅存的最后一点点支撑……都如同被抽掉了全部基石的堡垒,在谢清漪那无声的、淬毒的凝视下,轰然塌陷!化为齑粉!
那双暴突着的、猩红的眼仁里,映照出的不再是游廊的阴影,也不是谢清漪冰冷的容颜。
而是他自己。
一个双腿尽废、宗族除名、声名狼藉、被至亲抛弃、被发妻视如尘埃……已经彻底化为泥淖污垢的……
他自己。
那双猩红绝望的眼眸深处,最后一点名为宁珩的光,终于彻底熄灭了,唯余一片纯粹的、无垠的、连怨毒都无力生成的——
死寂的灰。
10
炼狱之火
宣武侯府朱漆大门沉重阖上的闷响,如同宣告了一个世界的彻底终结。
属于宁珩的云端,轰然崩塌,摔落在京城的另一面——乌衣巷尽头一处带着潮湿霉味的逼仄小院里。
说是院子,不过是几间破旧瓦房围着一块巴掌大的、杂草丛生的泥地。墙皮斑驳发黄,裸露着深色的砖缝。
一道仅容两人并肩的低矮门扉,隔绝了外界的浮华。
院角歪着一口破缸,积了半缸浑浊的雨水,几片枯叶在其中腐烂。
宁珩蜷缩在一张硬板摇摇欲坠的旧木椅里,膝上那厚实的皮裘被弃在一旁,下半身空荡的袍裤在寒风中空落落地晃荡,无声诉说着残破的现实。
阳光吝啬地穿过窄小的窗棂,照亮他浮肿苍白的脸颊和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鸷。
疏影阁里名贵的熏香早已成了遥远记忆,鼻腔里弥漫的是隔壁灶膛劣质柴火燃烧的烟呛、墙角的潮腥,还有柳霜儿身上散发出的、挥之不去的浓郁药味。
他昔日养尊处优的肠胃,此刻正被粗糙的高粱米粥折磨得隐隐作痛。
柳霜儿坐在他对面的小杌子上,脸色比宁珩好不到哪里去。
刚刚经历了那碗强灌落胎药的惨痛,小产损耗的元气远远未补回来,瘦得颧骨高高支棱着,一双眼眸里昔日那楚楚可怜的水光早已被怨毒取代,浑浊不堪。
她端着同样的粗粥碗,却食不下咽,手指神经质地抠着碗边缺口的毛刺,发出细微刺耳的刮擦声。
都怪那个谢清漪!柳霜儿猛地将碗哐当一声掼在脚下破烂的小桌上,稀薄的粥汤泼溅出来,弄脏了她早已失去光泽的素色裙裾。
她声音尖利,因为虚弱而微微发颤,却带着蚀骨的恨意,若不是她在背后捣鬼,珩哥哥你还是世子!老夫人、侯爷怎么会这样对我们
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这猪狗不如的地方!她环顾着屋内糊着脏污报纸的墙壁、吱呀作响的木门,脸上浮现出难以忍受的嫌恶和屈辱。
宁珩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暴戾在眼中翻涌,却在看向自己无法动弹的下半身时化为更深的无力和怨怒。
他没有反驳柳霜儿,只是从牙缝里挤出浑浊不清的咒骂,不知是对谢清漪、对侯府、还是对着自己这副废掉的躯壳。
够了!柳霜儿看着他那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一股更深的怒气和恐惧涌上来,就知道怨这怨那!你还能做点什么!
你那些月例银子呢库房管事给支的五百两呢这才几天连老参都买不起了!这破炕头硌得我骨头疼!还有这……
她厌恶地拽了下身上粗糙磨肉的粗布衣裳,这样的日子一天我也过不下去了!
宁珩布满阴霾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躁郁。
侯府支给他们的银钱确实有限,但他无法启齿的是,这些日子他暗中变卖了好几件离开侯府时还算体面的衣物玉佩,换钱买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