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
湖蔚蓝,比海平静,光艳得不可描画。……不 可描画!
生平醒时和梦中所见的水,要以此为第一了!
一道柳堤将这水界开了,绿意直伸到水中去。堤上缓步行来。梦中只觉飘然, 悠然,而又怃然!
走尽了长堤,到了青翠的小山边,一处层阶之下,听得堂上有人讲书。她家的 姊姊忽然又在旁边,问我,“你上去不?”
我谢她说,“不去罢,还是到水边好。”
一转身又只剩我自己了,这回却沿着水岸走。风吹着柳叶。附满了绿苔的石头 ,错杂的在细流里立着。水光浸透了我沉醉的灵魂……帘子一声响,梦惊碎了 !水光在我眼前漾了几漾,便一时散开了,荡化了!
张递过一封信,匆匆的便又出去。
我要留梦,梦已去无痕迹……朦胧里拿起信来一看,却是琳在西湖寄我的 一张明片。
晚上我便寄她几行字:清福便独享了罢,何须寄我些春泛的新诗?心灵里 已是烦忙,又添了未曾相识的湖山,频来入梦!——《春水》一五七一七 我坐在院里,仪从门外进来,悄悄地和我说,“你睡了以后,叔叔骑马去了,是那 匹好的白马……”我连忙问,“在哪里?”他说,“在山下呢,你去了,可不许说 是我告诉的。”我站起来便走。仪自己笑着,走到书室里去了。
出门便听见涛声,新雨初过,天上还是轻阴。曲折平坦的大道,直斜到山下, 既跑了就不能停足,只身不由己的往下走。转过高岗,已望见父亲在平野上往来驰 骋。这时听得乳娘在后面追着,唤,“慢慢的走!看道滑掉在谷里!”我不能回头 ,索性不理她。我只不住的唤着父亲,乳娘又不住的唤着我。
父亲已听见了,回身立马不动。到了平地上,看见董自己远远的立在树下。我 笑着走到父亲马前,父亲凝视着我,用鞭子微微的击我的头,说,“睡好好的,又 出来作什么!”我不答,只举着两手笑说,“我也上去!”
父亲只得下来,马不住的在场上打转,父亲用力牵住了,扶我骑上。董便过来 挽着辔头,缓缓地走了。抬头一看,乳娘本站在岗上望着我,这时才转身下去。
我和董说,“你放了手,让我自己跑几周!”董笑说,“这马野得很,姑娘管 不住,我快些走就得了。”
渐渐的走快了,只听得耳旁海风,只觉得心中虚凉,只不住的笑,笑里带着欢 喜与恐怖。
父亲在旁边说,“好了,再走要头晕了!”说着便走过来。
我撩开脸上的短发,双手扶着鞍子,笑对父亲说,“我再学骑十年的马,就可 以从军去了,像父亲一般,做勇敢的军人!”
父亲微笑不答。马上看海面的黄昏——董在前牵着,父亲在旁扶着。晚风 里上了山,直到门前。
母亲和仪,还有许多人,都到马前来接我。
一八我最怕夏天白日睡眠,醒时使人惆怅而烦闷。
无聊的洗了手脸,天色已黄昏了,到门外园院小立,抬头望见了一天金黄色的 云彩。——世间只有云霞最难用文字描写,心里融会得到,笔下却写不出。因为文 字原是最着迹的,云霞却是最灵幻的,最不着迹的,徒唤奈何!
回身进到院里,隔窗唤涵递出一本书来,又到门外去读。
云彩又变了,半圆的月,渐惭的没入云里去了。低头看了一会子的书。听得笑 声,从圆形的缘满豆叶的棚下望过去,杰和文正并坐在秋千上;往返的荡摇着,好 像一幅活动的影片,——光也从圆片上出现了,在后面替他们推送着。光夏天瘦了 许多,但短发拂额,仍掩不了她的憨态。
我想随处可写,随时可写,时间和空间里开满了空灵清艳的花,以供慧心人的 采撷,可惜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