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冷酷仙境(威士忌、拷问、屠格涅夫)
是道,我都没有出路。问题的关键在于博士到底想干什么,不弄清这点,一切推断都无从谈起。还有,我全然揣度不出那老人的脑袋里究竟翻腾着怎样的念头。
清楚的只有一点:我背叛了“组织”,尽管迫不得已。一旦真相大白——早早晚晚——势必如那个盛气凌人的联络员所预言的,我陷入相当窘迫的境地,纵令是由于威胁而不得不说谎的。我就算坦白交侍,怕也得不到那伙人的饶恕。
为此思来想去之间,伤口又开始作痛,于是翻开电话薄,查到近处一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叫车拉我去医院包扎伤口。我用毛巾按住伤口,外面套一条肥肥大大的裤子,穿上鞋。穿鞋向前弯腰时,痛得简直像身体要从中间断成两截。其实腹部不过被割出二三毫米宽的小口,整个人就变得如此狼狈不堪,既不能正常穿鞋,又无法上下楼梯。
我乘电梯下楼,坐在门口树下等出租车开来。表针指在午后1 时半。那两人破门而入,到现在才不过两个半小时。然而这两个半小时却异常之长,仿佛过了10个钟头。
提着购物篮的主妇络绎不绝地从我眼前走过。大葱和萝卜从超级商场购物袋口上探头探脑。我不由有点羡慕她们。她们既不会被砸坏冰箱,又不至于被刀子划破肚皮。只消考虑一下葱和萝卜的调理方式和小孩的成绩,岁月即可风平浪静地流过。她们无需抱住独角兽头骨不放,脑袋不必遭受莫名其妙的密码和复杂程序的困扰。这便是普普通通的生活。我想到厨房地板上现在大约正在融化的冻虾冻牛肉和黄油番茄汁。今天一天务必全部吃完,可我根本没有食欲。
邮递员骑着超级两用自行车赶来,把邮件熟练地分别放进大门口旁排列的信箱。观看之间,发现有的信箱塞得满员,有的则一无所获。我那信箱他也碰都没碰,不屑一顾。信箱旁边有一株盆栽橡胶树,盆内扔着冰淇淋棍和香烟头。看上去橡胶树也和我同样疲
劳。人们随意往里扔烟头,随意撕叶片。此处何时开始有盆栽橡胶树的呢?我全然无从记起。从脏污程度看,想必已摆根久了。我每天都从前面经过,但在落得刀子划破肚皮而在门口等出租车的下场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医生看罢我的伤口,问我何以弄成这样。
“在女人身上出现一点麻烦。”我说。此外无法解释。谁看都显然是刀伤。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我们男方有报告警察的义务。”医生道。
“警察不好办。”我说,“也怪我不好,所幸伤还不深,想私了算了。拜托了!”
医生口中嘟囔了一会,终归不再坚持,让我躺在床上为伤口消毒,打了几针,拿出针线麻利地缝合伤口。随后,护士用充满狐疑的目光瞪着我。啪的一声把厚厚的纱布贴在受伤部位,用橡胶皮带样的东西拦腰固定。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子有些滑稽。
“尽可能别做剧烈运动。”医生说,“也不要喝酒,不要性交,不要过分地笑。最好看看书,轻松些日子。明天再来。”
我道过谢,在窗口付款,领了消炎药返回住处。并且遵从医嘱,歪在床上看屠格涅夫的《罗亭》。本来想看《春潮》。但在这形同废墟的房间里找到这一本已费了好一番折腾,再说细想之下《春潮》也并不比《罗亭》好出许多。
于是我腰缝绷带,天还未晚就倒在床上看屠格涅夫富有古典情调的小说。看着看着,我开始觉得一切都无所谓怎么样都无所谓。这三天时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是我自己找的。
一切都是主动找上门的,我不过受连累而已。
我走进厨房,在水槽中高高隆起的威士忌瓶子碎片堆上专心拔弄。几乎所有的酒瓶都被击得粉身碎骨,残片四溅,惟见一瓶帝王牌居然下半端幸免于难,里边尚存大约一杯分量的威士忌。